这个现实让我心里突然发起慌来,一种巨大的空荡荡的慌张。这个男人,除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还知道他什么呢?他似乎永远很忙,一直出差。偶尔见一回,没有时间干别的,抓紧时间疯狂。但是疯狂之后是更大的恐慌。我只有打电话。电话,电话,电话。
爱。如果爱是一个森林,为什么那里面没有一棵树属于我?这是不可理喻的事情。上小学,我就唱歌名星,学校演出团的报幕员,如果不是嗓子的音高有那以一丁点问题,艺术团该把我抽走了。我的妈妈教我弹琴,打排球,训练我走路的姿势。小学,中学,一直到高中,我一直是“班花”和“校花”。那么多女人,成批成批的女人,教师,医生,普通女工,她们都能找到一棵树,我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一棵,上面还有人?
高中三年级,光杜光辉们这个班,有多少个男生暗恋我?我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他们中间漫步;在襄江轴承厂,又有多少年轻的大学生追求我?我像宫延里的琴师,面对着键盘,只等我高贵的手指点上去,但是,但是,二十年过去了,根本不是谈情的年龄了,我却和别人共同拥有了一个人。
真正的爱无法和别人共享。就像当年我和岳绪英,那个长相一般非要和我学说普通话的人一样。我们一开始关系很好,后来,也就是从那次在黑板上打笔仗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为什么吵架?为什么会冲到黑板上去打笔仗?很多人都在问,但是我们共同喜欢上了一个男同学,谁呢?杜光辉!岳绪英居然喜欢杜光辉!天哪,她凭什么呢?无论从成绩,家庭,还是长相?她凭什么呢?
但她就是喜欢了。某一天她实在憋不住了,她想给人说,她找到我,她要和我交换秘密。
那一天下午课外活动,同学们都去打乒乓球和篮球去了,岳绪英约我到学校附近的南河,我们坐在河堤上交换秘密。
岳绪英说,小蝉,我爱上一个人了!
我说,谁?
她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地说,只要想到他,看到他,我就会浑身发抖!小蝉,在我们学校,除了他,除了你和我,这个学校没有一点意思,我们的同学,和老师,一个一个,都是考试虫,考试的可怜虫,庸俗可怜的考试虫!
我说,到底是谁啊?
她站起来,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因为激动,她的面颊涨得通红。她剪了一个运动头,头发一甩一甩地。远处是河流,芭芒地,太阳映在芭芒地上。
有一个伟大的秘密在我身上,她继续说,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还有谁?还有谁配我去爱他?只有一个人!小蝉,你一定要替我高兴,这个人,他是那么优秀,那么脱俗,那么有气质!他不单学习成绩是第一,而且还喜欢锻炼,团结同学,最关键的是,它还很孤独……
我站了起来。我的心跳得厉害,怦怦怦按捺不住,我说,他是谁?
她停下来,看着我说,杜光辉!
我扭头就走。她愣了一下,从后面快步追上来,我速度很快,让她停不下来。她边快走别侧身给我说:
怎么了?小蝉。
我有什么地方惹你了?
你说你要给我一个秘密,怎么不说了?
我没有回答她。我们下了堤坡,穿过菜地的田埂,她一路追我一路跑。我心如刀绞,气氛不已。这个岳绪英,这个和我学普通话的岳绪英,她凭什么和我同时喜欢一个人?她居然也和我一样,想念得浑身发抖!
快到学校大门口,岳绪英突然说,我明白了,小蝉,你也喜欢杜光辉!
我停止了脚步。
我们对视着。她的眼睛很小,脸盘很大,脸色涨得通红。我不会让你,小蝉,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她说,同时泪珠滚出来。
窗外,天微白了,时光一寸一寸地捱过来。我蜷在床上,脑壳一阵一阵隐痛。一整夜,我都在想杜光辉这个人。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忙?
说爱,很难,因为他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老公;说不爱,似乎更难。
他在干什么?他有可能离婚吗?我把全部身心都给了他,他却拥有一个稳固的家,这公平吗?我们要分手吗?分手怎么办?我还结婚吗?还能找到这么彻骨的爱吗?不分手又怎么办?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吗?一直和另外一个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吗?
可怕的是,说他一千遍一万遍坏,怀疑他一千次一万次之后,自己还深深爱着他,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爱他?我为什么我不去爱我身边的,精心呵护我的那个人——袁啸勇?
我被自己设计的一个又一个问题搅得没有办法。我仿佛能看见自己的那颗心,我发现自己那颗心是苍穹下的一盏孤灯,迎风而立,随时可能熄灭。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缩在洞口打量外面的粮食,如同粮食一般的爱情,但是这粮食却是别人的,四周布满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