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一阵轰鸣,像一架飞机在脖子上飞。曾经有一天早上,刚上早自习,马兰打开文具盒,发出一声尖叫。但马兰是聪明的,迅速把文具盒用书盖住了,装着若无其事。我当然明白,那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爱你”。因为这张字条,班上很多男同学吃了袁啸勇的耳光。没有人想到是我,因为我是一个用功而老实的学生。
是的,我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已经开始用心计了。我用反手写了字条,塞进马兰的文具盒里。在充满危险的青春岁月里,我使用了特工一样的手法。我明知袁啸勇,偏向虎山行。我在内心深处,不相信马兰这么漂亮的神仙一般的女孩会喜欢袁啸勇,我希望她另有苦衷,另有意中人,希望那个人是我。上帝给我一把糖果,真甜真甜,是梦想吗?我相信有我同样想法的男生不在少数,但他们都像胆怯的老鼠,守在洞口打量粮食一样打量爱情。我们都是老鼠,一群胆怯的老鼠,眼看着袁啸勇夺走我们共同的粮食。
粮食喜欢洞口的老鼠了?那是真的吗?
袁啸勇说,不相信是真的吗?我有一阵还冒名顶替当过你呢。
你冒名顶替我?我说。
我不光冒名顶替你,我那时候,恨不得自己变一个人,干脆变成你。袁啸勇说。
你变成我?我说。
对。袁啸勇说。
这真是件奇妙的事。二十年前,作为农村出来顶着压力考大学的学生,我最希望自己能变成袁啸勇。这样的城里人,他不需要非考大学不可,考不上学也会有工作,最最关键的,他有马兰,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袁啸勇冒名顶替的事情起源于一次郊游。
班上一批同学沿着汾水上游的南河去看河中间的蘑菇石,划船过对岸,就是马兰家所在的部队三线厂矿。郊游完分散行动,马兰回到部队厂区,发现袁啸勇紧紧追上来了。
袁啸勇喊,马兰,马兰!
马兰涨红了脸,说,你来干什么?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袁啸勇说,我来干什么你不明白吗?我喜欢你呀。
马兰那时候还没接受袁啸勇,她很害怕地四周张望,刚好看见她父亲走过来了。
马兰吓呆了。她的父亲,一个高大威猛的东北出生的军人,气冲冲地走过来了。马兰是最怕父亲的,因为成绩不好被父亲多次罚跪并且殴打屁股。
袁啸勇也紧张起来,说,马兰,是你爸爸来了,我跑吧!
马兰立刻有了主意,说,不许跑……话说到这儿,马兰的父亲冲过来了。
马兰的父亲一把拧住袁啸勇,说,你是谁?
马兰说,他是我们班的同学普玄。
马兰的父亲一下子转变了脸色,笑嘻嘻地对袁啸勇说,你就是普玄吗?
袁啸勇呆了一下,看到马兰给他眨眼,慌忙说,是呀是呀,我是普玄。
马兰的父亲说,哎呀哎呀,没想到你就是普玄,你们肖老师寄来的成绩单我都收到了,你连续几次都是排名第一,你是怎么学的呢?
袁啸勇搓着手站着。
袁啸勇被马兰的父亲手牵着拉到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一边吃饭,马兰的父亲一边说,普玄哪,你要带一带马兰哪,啊,我们马家也要出一个大学生哪。
袁啸勇一边大吃一边点头。
马兰的父亲说,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袁啸勇说,答应了答应了!
我和袁啸勇哈哈大笑,笑的时间很长,我们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说,袁啸勇啊袁啸勇,亏你做得出来。
袁啸勇说,那不都是被爱情逼的吗?你想啊,你总是考第一啊,多少人活在你的阴影下面啊。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袁啸勇说,我几乎每天都在观察你,学习你。你怎么走路,你怎么说话,你怎么学习,你怎么回答问题,甚至你怎么上厕所,我羡慕你啊。
我摇摇头。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说。
马兰呢?我问。
马兰后来爱上我了,袁啸勇说,她发现你从来不去注意她,她的成绩不太好。
就这么简单吗?我说。
就这么简单,袁啸勇说。
再后来呢?我问。
再后来,袁啸勇说,我又装着你去马兰家去了几回,她爸爸每次都很高兴,他似乎有意把我培养成女婿。他希望有一个大学生女婿,八十年代啊,人们迷大学生都迷疯了。
一直没有穿帮吗?我问。
穿帮了,袁啸勇说,肖文化很快发现了,把我戳穿了。
戳穿了?
戳穿了。
我们都有点泄气。一只饱满的气球碰上了一截烟头。
我从此自暴自弃了。袁啸勇说,马兰被他父亲罚了一天一夜跪,屁股都打肿了,我心疼得要命。有一阶段,我的学习成绩飞速增长,但是这一下,我索性不学习了,我当一个反面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