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蝉准备朝茶社正中的独轴高椅子上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煮着咖啡,按照心镜去缓慢搅动咖啡壶,闻满屋子的咖啡香,同时可以看到窗外的东湖,远处的磨山;可以听见鸟鸣穿过密密的丛林如山泉一般一滴一滴落进耳中,那是一种境界。马小蝉是热爱这个叫“普通话”的茶社的,从选址到装修的风格设计,到一只茶碗,一只水壶,她都亲自把关。当然,还有茶社的名字——“普通话”。
很久没有来茶社了,茶社仍然井井有条,马小蝉一来就给每位员工打招呼,心里对他们充满了感激和歉疚。那个矮个子川妹门僮,她平时是最怕马小蝉,今天看见马小蝉,也欢快地蹦过来和马小蝉说话。
川妹子门僮扶马小蝉朝独轴高椅子上坐。还有另外几个服务员也想过来扶。马小蝉脸色彤红地用手阻止大家。一个离婚的单身女老板怀孕了,在员工面前是什么形象呢?她真有些难为情。
马小蝉一只手扶住椅子,另一只手扶住川妹子门僮的肩膀,一只脚踩住高椅子的隔栅,她上了一下,没上去,下来站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又一次缓缓地坐上去了。
她还没有坐稳,窗外东湖和远处磨山的影子刚刚映入她的眼帘,她就听到了咔嚓一声。
茶社的每个员工都听到了响声,他们从各个不同的岗位和角度朝马小蝉奔过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马小蝉,像一株植物,像一窝盆景那样,从高高的椅子上摔下来!
所有的人都尖叫起来。
员工们慌乱地抬着马小蝉找医院。东湖公园的门口居然没有一辆车,他们一边朝马路方向跑,一边给袁啸勇打电话。袁啸勇的电话一直在关机。抬的能远远地看见大马路了,大家都抬不动了。众人把马小蝉刚放在地上,有感觉不对,又坚持抬起她。两个人在前面抬头和肩,一个人在中间抬腰,那个矮个子门僮,在后面抬马小蝉的双腿。迎面来的一辆出租车,但是出租上面有一位乘客。他们放下马小蝉强行拦住出租车,那位乘客一看马小蝉的情况,马上把出租车让给他们。
一位员工返回去守茶社,矮个子门僮和另外两个服务员抬马小蝉上出租车。鲜血顺着马小蝉的裤腿朝下流,一直止不住。矮个子门僮坐在前面一边催出租车加快速度,一边给袁啸勇不停地拨打手机。
马小蝉斜躺在一位员工怀里。出租车每到一个路口,她都问,到了没?到了没?她用手使劲地按住肚子和小腹,似乎这样能把鲜血堵住。每遇到一个红灯,矮个子门僮都会骂这个红灯。她一边拨打电话一边自责。都怪我都怪我,她说,怎么不再多扶一下呢?多扶一下,扶稳了,就该没事了。
马小蝉一把摸到了电话,她凭着单薄的意识她拨打杜光辉的电话,一下子就通了。
杜光辉说,喂,喂。
马小蝉泣不成声。
杜光辉说,你在哪里?
马小蝉没说话。
杜光辉说,出了什么事吗?
出租车过了一个一个红灯,杜光辉一路喂,马小蝉一路听着,一句话不说,也努力地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后面一位扶马小蝉的员工突然说,这把椅子,它怎么就突然断了啊?这种椅子不会断的啊!这句话之后,马小蝉把电话挂断了。
众人将马小蝉抬上医院台阶。这个豪华如宾馆般的医院的台阶怕是有几百级,抬上去以后,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如牛。他们不敢停留一下,又一摇一摇地抬进大厅。大厅里就诊的病人和家属们都围过来看马小蝉,她的下身衣裤全部粘在腿上,鞋子上也全是鲜血。围观的人一个一个惊呼和议论。矮个子门僮不知道挂什么号,跑来跑去打听,像一只老鼠在人群中乱窜。马小蝉架在两个服务员肩上,头发粘在额上。她感觉到哗啦一下,仿佛一块岩石从身上滚落,自上而下,速度越来越快,一泻如注。矮个子门僮好不容易挂到号。几个人按开电梯,要扶马小蝉上,马小蝉摇摇头,扶在墙上,喘口气,望望远处,说,不用,已经没用了。
话说完以后,她顺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从派出所出来,
我走进一个巷子,沿巷子看各类商店门上贴的广告,朝前再走,巷子越来越窄,越来越荒凉。
三四个打扮怪异的人向我围过来。
我感觉到了危险。
我扔下东西开始跑,里面没有路了,我被逼到角落里,我开始出击。混战中,我被击中头部和胸部,倒在地上。
滚!为首的一个指着他的眼睛说,滚出武汉,否则要你小命!
爬起来之后,我朝茶社里跑。我预感到一种极大的危险。我连拦了几辆出租车,但出租车司机一看我头上的血迹,都不载我。我就这样一口气跑到茶社。茶社里的服务员看见我满身是血,都跑过来围住我。
你跑到哪儿去了?你出了什么事?天哪,怎么这么多血!他们一片乱叫。
我问,马小蝉呢?
服务员们说,你还不知道吗?
我说,出了什么事?
服务员们说,马老板流产了,现在在医院里。
我拖住一位服务员朝医院跑。我们刚上出租车,雪就下来了。这是今年武汉的第一场大雪,天气预报前一阵反复警告市民,还发了橙色警报,说五十年不遇的暴雪即将来临。
我用服务员的手机给马小蝉打电话,她的手机关机,我打到照顾她的那个矮个子门僮,矮个子门僮把电话给她。
我要死了,马小蝉说。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小蝉,你听我说,我们还年轻,是不是?
我听到了哭声,我自己的泪水也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