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的枪没有打中我,打在我脚边的一块砖头上,如果再偏一脚远,我今天躺在哪里就说不清了。这就是马建送给我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我的魂被惊飞了。在床上躺了两天,燕子们才把我的魂喊回来。我的尿当场被惊吓出来了,湿了一条棉裤。
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个老妇人的脑袋伸进来,问,马建住这吗?我说,是呀。老妇人很强硬地推开门,我这才发现,她后面跟着钟典典。
老妇人盯住我,从上到下,目光像锥子一样在我身上戳。你就是那个小骚货吗?她问。
我看出来了,她是马建的妈,马建的眉眼长得像他妈。马建妈说,你长得不怎么样嘛。我站不住,我准备回卧室,马建在床上睡,他难道没听见他妈的声音?你看看你那骚母狗样!马建妈说,你再看看我媳妇,你连她一个脚指甲都比不上。马建妈手指颤颤地指着我鼻尖,骂道,你骗了我儿子多少钱?我说,我一分钱都没骗。她说,谁信你,你们这种人,婊子出身的,不就是骗钱吗?
马建醒了,光着脚出来。看见了钟典典,有点收脚不及,连忙跑进去穿上拖鞋。钟典典说,马建,法院马上又要开庭了,你这一次要到庭,要不然法庭可要缺席宣判了。马建说,我不去我不去。钟典典的脸抽了一下,她瘦变形了。闹来闹去始终离不了婚,将近两年的日子把她拖垮了,满脸的疲倦。马建妈说,那你回家,回家好好过日子,我就想不通了,这个骚婊子就这么有魅力吗?马建转身进屋去了,把卧室碰上。马建妈气得四处转,一脚踢在电视机屏幕上,把电视机屏幕踢得粉碎。马建的确是她亲生的儿子,马建踢人的脚法跟她一模一样。钟典典冲上来抱住马建妈,把她拖出了门。
钟典典不间断地向法院递交起诉书,法院隔三岔五地给马建打电话,马建不得不来回地奔忙。他既不同意离婚,也不回家见钟典典,他就这么拖着。很多个深夜,他坐在电话机旁边发呆,他想念钟典典了。他们毕竟是自由恋爱的,毕竟有一个儿子,他们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没怎么大吵大闹。但是要马建成为一个守着一个女人的好丈夫,那不可能。他已经疯狂了,已经收不住脚了。
有一回他得了阴虱,阴毛都剃光了,他不敢在外面花了。那一阵子我们经常深夜里聊天。他对未来感到很恐惧,这是我没想到的。我不想未来,他说,我一想就怕。我问他,睡那么多女人真的有意思吗?他说,我心里发慌,慌得发抖,插入她们,我的心就不慌了。又叹口气,说,唉,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
他经常回忆过去。他是学建筑的大学生,上大学时当过学生会的宣传部长,还写诗,那时候天天啃馒头,生活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说。他还羡慕穷人,甚至羡慕他工地上的民工。他们干一天活,喝点酒蒙头大睡,多好,他说。
他一直思念钟典典,他没想到钟典典面对他这么有钱这么成功的男人态度会那么强硬,他能摆平一切人,但是摆平不了钟典典,他请了几个混混威胁过钟典典,如果她离婚就杀她父母和全家,钟典典仍然在坚持离婚,他有一种挫败感,但他不服输。他们偶尔通通电话,谈谈他们的儿子。他跟钟典典通话小心翼翼。说话很文明。钟典典是他的手掌,阳光面,我是他的手背,背光面,他在钟典典那边遇到烦心事就回来打我。
有一回,我们在郊外散步,走到桥边上,他一把拎起我,把我拎在桥栏上,说,你说,我敢不敢丢你?我变着声音说,马建!他哈哈一笑,顺手把我丢下去了。我被扔在桥下面的水坑里,棉袱打湿了,牙齿战战地爬起来。我嘶着嗓子说,马建,你是个人吗?马建说,我不是人,我凭什么要是人?别人都不是人我凭什么要是人?
还有一回,深夜两点了,马建喝酒回来,给钟典典打电话,钟典典不在。他恐慌极了,他不停地打,打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人接。我正在熟睡,他掀开被子,开始用皮带抽我。我猛地炸醒了,我一边拦他的皮带一边说,马建,马建,你怎么了?我怎么惹你了?自从他用枪打我后,我不敢管他了,甚至很少说话,我不晓得自己哪儿又错了。他说,她怎么不接电话?我挣扎着说,她不接电话跟我什么关系?他说,她到哪儿去了?我说,我不知道。他一边打一边说,你今天非说不可,她到哪儿去了。我被抽疼了,愤怒地说,她跟男人们鬼混去了!他仿佛被雷击了一下,又疯狂地抽我,他的皮带扣击中我的脑壳,我的额头喷泉一样喷出了鲜血。他突然醒了,抱着我飞快地朝医院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