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躺在床上,我和马建挨着给钟典典打手机,一直没有打通。窗外还在下雨,江汉平原的冬雨象老头子的尿,滴滴嗒嗒个没完。我打了一个喷嚏,马建从手机上移过表情来,说,燕子,你感冒了?我说,我没事,你接着打。马建颓然地说,还打什么打,她肯定已经换号了。我又打了一个喷嚏,马建把我的被角掖好。我们肚皮贴着肚皮,听外面的雨声。我问,马建,钟典典一个人在外面干什么工作?马建说,不知道。我问,她身上带的钱够用吗?她身体好不好?马建说,不知道。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马建说,她连电话都不给我,我怎么知道。
马建说话的声音有些暗哑,我搂住他的肚皮不再说话。他用指头在我肚皮上敲敲说,睡吧。我哪里睡得着。马建也睡不着,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后,我问,你在想什么?马建说,我想原来的日子,我和钟典典刚结结婚的时候,我只是油田的一个基建技术员,我们只住一室一厅,每天上下班,买菜做饭,业余时间看电视,踢足球,读书,那种日子多好啊。我说,马建,你是不是想钟典典了?马建说,唉,还有什么用。我说,你说的这种生活,我们能重新去过吗?马建说,唉,永远都不可能了。又发了一气呆,马建问,燕子,你这一生最佩服谁?我说,我最佩服你。马建说,扯什么淡。我说,真的。马建不再理我,自言自语地说,我最佩服的人是梁思成。我问,梁思成是谁?他说,不知道吧,梁思成是一个建筑美学家,我上大学时一心想成为梁思成第二。我说,你现在可以继续努力啊。马建说,不可能了,我们这个社会,搞建筑不是为了美,他妈的,搞建筑就是送钱和挣钱,这不是个建筑学家的时代。我问,你和钟典典当初怎么相爱的,他立即兴奋起来,说,你看,我是才子吧,她是美女吧,郎才女貌嘛,当初她病了,发高烧,我从单身宿舍背她下楼,夜里找不到的士,一口气跑五门里到医院,我一家伙把她感动了。我说,马建,钟典典拉屎臭不臭?马建一愣,说,哪有拉屎不臭的?我说,我一直在猜想那些特别漂亮的女人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也拉屎放屁。马建哈哈笑,说,你妈的真是蠢得可爱。我忽然说,我晓得最佩服的人是谁了?马建说,谁?我说,钟典典。我想起来了,我真的佩服她极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却不依靠男人,说离就离,说走就走,我最佩服她。马建说,她那么心硬的人你佩服她干什么?我说,我就是一直心硬不起来,没有本事没骨气。马建说,唉,不过我也真把她的心伤透了,女人怕真伤心,真伤心以后心就变硬了。
第二天雨还下,我睡感冒了。我到医院打针,马建出去卖汽车收账。打吊针的时候,我的心里莫明其妙地发慌,药水没打完,我就匆匆地拔了针。我冲下楼,阿虎在楼下等我。
阿虎喊,孙燕!我收住脸上的惊慌,说,阿虎,你怎么在这儿?阿虎说,孙燕,你找不到马建了吗?我连忙说,他在哪儿?他在哪儿?阿虎打开车门,我们一起朝广华广场开。阿虎说,孙燕,你要当心马建偷偷跑掉,把你一个人扔了。我说,怎么会呢?马建怎么会呢?阿虎说,他把父母和儿子都转走了,他不会吗?我心里格登一下。阿虎说,孙燕,别太傻了,缠住他。我明白阿虎的用意,我不清楚他们把马建怎么了,我心里发慌,脸上装着镇定。我问,阿虎,你就不能放过马建吗?阿虎说,他把我哥哥都整死了,你叫我怎么放过他?他想跑?他马建能跑出潜江,算他本事大。我说,阿虎,你想过结婚没?阿虎说,我们这种人,结什么婚,免得害人。我说,你爱没爱过哪个女人?阿虎说,没有,我从来不相信爱不爱的。汽车前面的刮雨器坏了,阿虎下车修,低着着头在地上找什么,我看见了一块砖头,我想检起砖头砸阿虎一下,我跳下车捡砖头,阿虎说,孙燕,你干什么?我一惊说,你用不用砖头?阿虎说,我用砖头干什么。我把砖头扔了,我们重新上车。阿虎说,你不会是想砸我吧。我说,我有那个胆子吗?阿虎笑,我浑身都是眼睛。我说,阿虎,怎么才能放过马建,我陪你睡一夜行不行?阿虎启动车,车抖了一下,阿虎说,唉,我现在真是相信了,天下真有这么痴情的婊子,从你身上我相信了世上有爱情。
汽车开到广华广场,阿虎停住车,指指外面小吃摊位。我看见了马建。马建披着一张雨布,颤颤抖抖地端着一碗牛肉粉在雨中吃,我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阿虎打开门,我一下子扑出去。
我说,马建,你会背着我一个人偷偷跑吗?马建说,怎么会呢?我说,马建,我要和你一起走。马建说,燕子,我们现在相依为命了。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我的脑袋炸了一下,我想起了不知道名字的马老板说过这句话,我想说句什么,但是我没有力气了,夜里马建给我服了感冒药,我的脑袋像一颗夕阳,只有往下坠的份。
我梦见马建坐的士跑了,我打着赤脚在雨里追,我成了一匹受惊的母马,我的脚片在雨地里飞,我的声音在雨水中飞,我喊,马建,马建……
我梦见了钟典典。我赤着脚跑,她开着车追。她一边开车一边喊,妹妹,妹妹,你怎么又哭了。我说,姐姐我不哭。她说,妹妹你不能哭,我说,姐姐我不会哭……
我突然挣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