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海坐在庞公大院的三楼风景门正中,一张大椅子,一个大茶杯。风景门由阳台改造而成,前面是开阔的菜地,再远处是连绵的真武山,下面院子的场坪和鱼池都一览无余。叶文海坐在椅子上,等待肖文化的到来。
叶文海现在的心情,平静而安宁。当然,中间主要的情绪还是无奈,对命运对前途,甚至对宿命的无奈。自从上级组织部门找他谈话,告诉他市长另有人选,他仍然担任常务副市长的时候,他一下子有了这种无奈的平静。再一届下来,五十岁了,常务副市长,前面还有多远的路,他看得一清二楚。千年老二,这仿佛是他一直讨厌一直想扔掉却又冥冥中等待的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一出,他什么话都没有了。
上级问他:有什么要求吗?
叶文海说,没有。
上级不放心,又问:真的没有?
叶文海说,没有。
他看见了肖文化。
肖文化骑着自行车进来了,偏着退下车,把自行车扎好。几乎全白的头发,高大的身材,微微前倾的背……他来干什么?替张高举说情?叶文海有点怀疑。从秘书告诉他肖文化要见他开始他一直都怀疑。这个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求过自己的人,包括他那一年有机会当校长,他明明知道叶文海在分管,却没有去找过他一回。
现在,为了他心爱的学生,心爱的第一名,他会开口吗?
听到肖文化沓沓地上楼声,叶文海从风景门起身,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秘书把肖文化引进来。
寒暄客气之后,叶文海靠在椅子上,等着肖文化,看他如何开口。
没想到肖文化单刀直入地说了。
张高举出了一点事,肖文化说。
张高举?叶文海故意迷糊地说。
对,张高举,肖文化说,就是高中和你一个班的……
噢,张高举!叶文海说,我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每回都考第一名的张高举吗?他是您的得意门生,是吗?
不,肖文化说,我没有这个每次第一名的学生了,他也不是我的得意门生。
叶文海诧异了一下,说,怎么了?
肖文化说,他现在违法了。
违法?怎么了?叶文海继续说。
他……肖文化咬一回下巴,鼓鼓气说,这家伙嫖娼,被抓起来了!
啊……叶文海故意夸张一下说。
他身为一名教师,却去嫖娼,违背了师德……
怎么会这样?他当年,哎,每次都第一,怎么会这样?叶文海说。
不,他已经不是第一了,肖文化说,他从我心里已经抹掉了。
他不是第一?怎么可能?叶文海说,他不是第一谁第一?
你第一!肖文化说,你是第一!
哈哈哈哈......叶文海突然爆发出大笑,哈哈哈.....他忍不住了,肚子笑疼了,站起身。
我不是千年老二吗?叶文海边站起身边擦笑出来的眼泪说。
我说错了,肖文化说,你现在是第一。
你来干什么?叶文海笑完之后,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想收场了,问:就来说这句话,来给我摘帽子吗?我还真就是千年老二,今天上级通知我了,我当不成市长了,还是常务副市长,我凭什么摘“千年老二”的帽呢?我不摘了,也摘不了了,肖老师!
我来求你救张高举,肖文化说。
救张高举?叶文海忽然愣了一下,说,噢,我明白了,你给我摘帽是假,救你的得意门生,救你的第一名是真,对吗?
不,肖文化说,他明白叶文海的意思了,很坚决地说,我心里没有他这个第一了,这是真的,但是想救他,也是真的。
为什么?叶文海说,如果心里没有他了,就可以扔开了,可以不去管了。
要管!肖文化提高声音说,我一开始也不想管了,但我回去想了一下,你们这一届是我带的唯一一届,目前还没有出事的。没有早亡的,也没有坐牢的,也没有特别臭名的……我虽然不再认他什么第一名,但他还是我的学生,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在坐牢,或者.....成为全社会最丑最臭的人......
叶文海愣住了。
我一直在想这些年的得失,肖文化说,我今天终于想明白了,我只教会了你们竞争,争第一,按成绩排队,但我没教你们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和谐与爱,在爱中和谐相处,这是我最大的失误。是我的错!所以今天,求你了,帮他一下!
叶文海仍然愣住没吭声。
你一定要帮这个忙,肖文化说。
叶文海还愣在那里。
肖文化扑通一声跪下了。
叶文海冲过去扶他,一个椅子绊了一下,把他绊倒了,肖文化连忙冲过去扶他。
肖老师!
叶市长!
不,叶文海说,您喊我名字,叶文海。
叶文海手机响了。
电话是交通局杜局长打来的。杜局长充满兴奋地说,叶市长!叶市长!王秀要见您!
王秀要见我?叶文海说。
对对对,杜局长还在兴奋,说,王秀打电话给我,说要见您,您在哪里?
叶文海稳定住情绪,说,杜局长,张高举病了,在医院里,你给王秀说,我们马上到,就在医院里见吧。
杜局长好像没听明白。
听清楚了没?叶文海又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