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左手扎着针头,右手举着吊针瓶子去上厕所。这个小诊所的厕所没有挂瓶子的支架,她只好把瓶子朝两个蹲位之间的水泥台上撂,但是没撂稳,快要滑掉的时候的时候被便池那边的一个小姑娘接住了。
杜安连忙说谢谢,举着吊针瓶往外走,刚走到注射房门口,忽然想到自己还没解手,又折返往厕所里走。这时候又进去了一个小护士。厕所只有两个蹲位,杜安只好站在门口等待。她听到两个护士在议论她。
一个护士说,哎,知不知道,那个男的根本没病,他陪着那女的打的是假针。
另一个护士说,我也是刚才在药房听说的,他为了陪那女的,自己打几瓶氨基酸。
护士说,这个男的太好了,女人得了这种花病,他不去打不去骂,还这样陪她打针,真让人感动。
另一个护士说,我也感动,估计他怕伤这个女的自尊心,才说自己也得了。
杜安听到这儿,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诊所里打针的人都走光了,静悄悄的,只剩下扈成和她两个了。那两个护士议论的,只会是他们两个。
扈成头歪在椅子上正在睡觉。头上的吊瓶在悠闲的滴落,吊瓶下的他打着轻微的呼噜。
起来起来,杜安摇扈成胳膊。
扈成醒过来。
我问你,杜安说,你打的是什么针?
扈成睁开眼,摸一把脸,说,治病的针啊。
杜安说,你治什么病?
扈成说,什么病?还用说吗?
杜安说,你骗鬼去吧。
扈成说,怎么了?
杜安说,告诉我真相。
扈成说,什么真相?
杜安说,你根本没有病!天下有这样的事吗?把性病——这种病加到自己头上?
扈成不知道杜安从哪里知道了他这个把戏,还继续抵赖。
如果不是扈成车上传染的,会是从哪里传染的?
那么最直接的可能应该是史昌庆。
如果是史昌庆传染的,扈成为什么要出来承担这种不光彩的责任?
如果是史昌庆传染的,那么,这种隐私病,扈成怎么会知道?
这个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两个男人,他们在搞什么?
……
告诉我真相!杜安声音提高了一点。
扈成笑一笑,说,有什么真相呢?
必须告诉我真相!杜安说。
你现在有病,有病必须治,这就是真相,扈成说。
杜安高声喊:医生,医生!
医生跑过来,说,什么事。
杜安说,把针拔掉。
医生说,还没打完啊。
杜安说,让你拔你就拔。
医生看看扈成,扈成点一颗烟在抽,医生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安自己动手拔,扯得动作太大,头上的几个瓶子咚咚相撞,医生和随后赶来的护士手脚慌乱一片。杜安手背上的血渗出来。她用手按住,冲到病房外。
小诊所在城郊,院子前面一段废旧铁轨,是当年运输铜矿的遗迹,现在上面长满了青草。杜安从诊所冲出来,冲出院子,顺着铁轨往前面跑。但是铁轨有多长?两边的青草逐渐深起来,前面是不知方向的远方。她不敢跑了,只好站在铁轨上面的青草上,哭出声来。
她觉得这短短的几天内,自己已经陷入了混乱。她看不清生活,也看不清人了。
扈成。我是该信任这个男人还是怀疑这个男人?我应该感激这个男人还是痛恨厌恶这个男人?
还有史昌庆。他是应该恨还是应该去爱?是该怀疑还是该信赖?如果怀疑,依据是什么?如果不怀疑,这么残酷的事情怎么解释?
事情突然变得简单而清晰起来。因为杜安的手摸到了随身挎包夹层里的手绢。她颤抖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安静以后的杜安觉得这件看似复杂的事情一下子简单而清晰起来。
这件事和扈成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帮忙的人,无论是不是在他车上传染的,无论他是以什么方式什么心思陪着她打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史昌庆。史昌庆在这个过程中的一切极为重要。
那么,只要把这个手绢拿去化验一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杜安站在废旧的铁轨上,铁轨一端,通向无名的远方,铁轨的另一端,长满了青草。
如果化验出了问题,……杜安的心里再次颤抖一下,那是她的处女血,她的处女血中含有病毒,怎么办?
怎么办?
不会!
不会!
不会吗?
怎么办?
……
杜安,你怎么办?
这个男人,他是我的男人!杜安仿佛再次看见史昌庆眼光中的东西,端着一盆水站在床边的样子,受伤而可怜。心痛而令人辛酸的内容。
她下定了决心。
首先治病,扔开这件事。无论如何传染上,都不是最重要的;治好病,向双方家庭公开恋情。帮助他!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