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秋,在霜染五角枫之前,张一鸣就鱼肠路一号别墅和湛泸路八号别墅的价格、交房等问题,和姜吉山多次交涉,若小安听说,有一次两个“各为其主”的男人关起门来吵得面红耳赤。
与此同时,负责将别墅腾空的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也是姜吉山最得力的副手,被两度叫到杜天青的办公室接受责问和训斥,怪他工作效率低,影响了市委市政府的信誉。
又折腾了大半个月,眼看着成交在即,若小安却不肯按规定补办土地出让手续、缴纳土地出让金。张一鸣是说不动她的,也不便说,那么只有杜天青亲自出马了。
这段时间,杜天青都以哮喘病之名在鱼肠路一号别墅疗养办公,若小安在海州时,也同他一起住在此处。
今晚,吃了饭,两个人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剧。若小安从北京带了一批上等的虫草人参酒,给杜天青滋补。他每晚临睡前都会喝上一小杯。
此刻,杜天青喝了一小口酒,眯着眼睛回味了一会儿,说:“上海那个人可靠吗?”
若小安一边削苹果一边说:“他叫赵杰,我们一起共过事。他原先是SC中国区私人银行业务部的副总裁,后来就是因为‘洗钱’的丑闻才被公司辞退的。当然为了不影响SC在全球积累了上百年的声誉,除了几个高层之外,别人都只当他是因个人理由主动离职的。我知道他认识地下钱庄的人,有渠道。”
“地下钱庄?”杜天青质疑道,“听着邪乎。”
若小安微微一笑,用刀子把一小块去了皮的苹果送进嘴里:“其实,只要找到可靠的中间人,通过地下钱庄是最安全的,因为他们的资金转移并没有实际的国内外资金流动,所以不会触及中国外管局的监管。你只要把资金打入地下钱庄在国内的一个账号,然后对方就会在国外给你对应的外币,是不需要实际汇兑的。”
事实也是这样,客户先把资金打入地下钱庄在国内的户头,一个工作日后在国外提取外币,地下钱庄则通过较高的汇差或手续费赚钱。虽然有一个工作日的间隔,但只要找到可靠的地下钱庄,对很多有需求的人来说,仍然比“携款潜逃”之类安全许多。
若小安解释完,又用寒光闪闪的水果刀叉起一块苹果,要往嘴里送,杜天青皱着眉头,把刀子从她手里夺过来,在水果盘里利索地将剩下的大半个苹果都切成小块,然后用竹牙签插好,才递给她,说:“安全第一。”
“是,遵命。”若小安笑答,“你放心吧。那些地下钱庄大多数都分布在江浙沿海一带,经营者在海外掌握大量外币,同时在国内也有人民币需求。他们的外币来源很多,比如国外的上市公司,或者在国外经营的企业。一般这些人和国内也有联系,所以也需要国内的人民币。”
杜天青没有接茬,盯着电视屏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若小安知道老狐狸正在权衡利弊。
电视剧也正演到关键处——原是青楼万人迷的姐儿,历尽风波和白眼,终于跻身大宅门,被当家的男人看中。她把他迷住了。但女人的地位,很悲哀,是攀附着男人的爱憎的。当家的爱她,才有格。作为过来人,这位大宅门里的新晋少奶奶,心里是有数的,所以愈发防虎防狐的惶恐。偏偏,男人不是一心向着她。眼瞅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出现在门里,她嫉恨失控,却也无可奈何。
某日,一个专门抱狗的丫头竟也欺负到她头上,顶撞了她。在众人面前给她脸色看不算,竟还冲当家的男人发了脾气,然后扭身跑掉了。
姐儿冷笑:“我倒不明白,一个丫头敢跟老爷这么张狂,究竟为了什么?”她是指桑骂槐,想听他发话。做好做歹,说句好听的吧。
谁知,男人斜了她一眼:“你说为了什么?”她答不上来,不敢答,仍想着给他、也给自己留点面子,他就替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用不着留面子,值多少钱一斤吶?她所以敢跟我这样张狂,因为我喜欢她!”
女人大出意料,反而窘住了,望着当家的男人无话可说。
“这回你明白了吧?其实你早就明白了!”他说完,转身奔别处了——纡尊降贵到丫头的家,吃一顿窝窝头,把她给哄回来。
小丫头娇嗔、放纵、得意洋洋、没大没小、登鼻子上脸。
“今儿想我没有?”
“不想!一辈子瞧不见也不想!”当然,她知道,在这一刻,他喜欢自己。才敢!
女人的爱情太缠绵。最初的缠绵会使男子留恋,愈到后来便愈使他们感到腻烦与厌恨了。因此许多女人都歇斯底里的,终日在家里疑神疑鬼的,觉得丈夫一出门便是同别个女人去胡调,回来得稍晚又疑心他会做下不正当的事。一方面心里恨他,一方面又放心不下他,甚而至于觉得每一个来访的女客都是引诱她男人来的,而男客则又有引诱她丈夫出去为非作歹的嫌疑。
男人是最受不住这些麻烦与吵闹的。终于不理她了。她便赶紧闹离婚,这便大概是虚荣心作祟,以为被遗弃乃可耻的事。又以为能借此要挟一二,但前提是男人仍稀罕她,而这么一闹的下场,往往是弄巧成拙。
女人的这种歇斯底里症要等男人真的跑开了才能渐渐复原,因为女人此刻反死心塌地了。横竖没有男人了,便不怕别人侵夺我的,而只有我去侵夺别人的了。
这一类女人,甚至连若小安都不稀罕——用感情要挟男人,是最傻的。因为这样的结果,往往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若小安有自己的路数,别人恐怕也学不来。
此时,杜天青咳嗽了两声,若小安便将盖在自己膝头的毯子,拉了一半覆在男人腿上。两个人窝在同一张沙发里,缩在同一条毛毯下,却没有紧紧挨着,还是两个人。他看她一眼,又想了一会儿,终于说:“你有空的话,也可以去上海散散心。”
若小安点点头:“我明白。”他是想让她亲自去跟赵杰交涉,毕竟要交代的东西太重大,小心为上。
杜天青说完,撤了毯子起身上楼,若小安也不用他多说什么,关了电视,跟在后面。走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什么,也不回头,有点自说自话似的:“一鸣也不容易,折腾这么久了。上海有什么女人喜欢的东西就带点回来,他家里有个河东狮,不好搞啊。主要是能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要再为了女人的麻烦事分心。”
杜天青的话里,全是弦外之音,若小安怎么会听不出来,她乖巧地回答:“我会看着办的。”
“我也不是要为难你,可以就行了。”他幽幽地说。
“我懂,买不起的东西当然不会买。”她缓缓地答。
他们在说上海之行,在说帮张一鸣的太太带礼物,也在说两栋别墅的转让问题,却不着一字。这是杜天青的谨慎本能,也是若小安的应对之策。
听到她说“买不起的东西不会买”,他顿住,驻足回头看她:“不买?你有别的主意?”说实话,张一鸣帮若小安谈成的中间价,已经是非常低的了。
“划拨。你觉得呢?”她站在床前,为他一颗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
杜天青想了想,忽然眯起眼睛一笑,轻轻拍了拍那双正在他胸口上下翻飞的手,笑着说:“那就办划拨吧,划拨好啊,没有年限。”
第二天,杜天青就对身为海州市国土资源局局长的张一鸣做出了批示,办划拨。最终,两栋别墅以750万元的总价卖给了若小安,并以“划拨”方式为她办理了产权证。事实上,产权证是很快落实了,但直到案发,那笔“划拨款”都没有真正到位。
鱼肠路一号别墅和湛泸路八号别墅,位于海州最著名的海滨风景保护区内。解放前,此处为官僚资本家云集之所,现为领导人重要的疗养区之一。这里有上百幢造型迥异的西式别墅,主人更迭,故事却在延续,每栋别墅以不同的装修风格彰显其财富态度。
若小安每次到海州,都住在鱼肠路一号别墅,可谓这一带别墅群的“天字一号”。红瓦黄墙,掩蔽在参天古树背后,可远眺丰饶角海岬。穿过临街拱门,拾阶入内,袭袭花香与习习海风,浸入700余平方米的每个角落。举目百米,海景尽收。
由此往东,不过五分钟车程,即抵湛泸路八号,亦是旧时官僚资本家的私邸。三面临海,白色花岗岩外墙,气势恢弘。主楼与花房近400平方米,空旷草坪可供百人聚会。后来,若小安将自己名下的数家公司,都挪到此处办公。
细心者也许会注意到,若是晴日,湛泸路八号高耸的院墙内总有盛大酒会,高朋满座,吟咏作乐,外人实难窥其真相。
杜天青是两栋别墅的常客,鱼肠路一号更是他的“小金库”。日后,他被认定的9260余万元贿赂,均是在此处收受的,其中也包括了若小安给他的1700万元。杜天青还时常带来一些权贵商贾,陈维高就是其中之一。若小安恭逢其会,录得“安姐”之名。
2013年元月的某天,当轰动全国的“杜陈案”尘埃落定,这两栋文物别墅也被注销了产权。它们分别向慕名而至的游客敞开了大门。彼时,树木凋零,光环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