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好一段时间,祝巧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到那个人,那个魔兽。
后来祝言与祝沐一道回了师门,府里又只剩下祝巧一个孩子。
两人走的时候祝巧还很有些不舍,比起那两个爹娘,祝巧跟这两个孩子更有感情些。听说他们的师门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原,到底是哪个国家她也不甚清楚,总之很远就是了。
他们走后,祝巧常常是白天念完书,便噌噌爬到院子里的树上,一半补眠一半打发时间。
日子一久倒也练就了爬树的技能。
日子大概是七月初三,这天晚上,月亮异常的亮堂。
大约是被子盖得厚了,半夜里祝巧被热醒,坐起来在脸上胡摸了几把,把汗给擦掉,睁着迷蒙的眼转身下床,准备去桌边倒杯水。
一抬头竟看见床前几步远的地方有个黑黑的人影,接着窗户上透进来的月光隐隐约约,恍惚间像个鬼影。
祝巧那一瞬间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就要尖叫出声,嘴却被那人影几步上前给捂住,她反射性地挣扎起来,却听见那人笑道:“小丫头,叫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祝巧总算找回点心跳,嘴被捂着想骂却骂不出来。妈的你试试大半夜的突然出来个人站你面前的感受啊!非奸即盗啊!就算不是坏人也是鬼好么!
在确定祝巧不会大叫之后那人便松开手后退几步,点燃屋里的蜡烛,坐在桌前带笑看她。
祝巧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就脱力趴到了床上,这才发现刚才那一吓她的手脚都软了。急喘几口气,她才慢慢撑着床沿坐起来,穿上鞋走到桌前去坐着。
托他的福,刚还是被热醒的祝巧现在全身上下都透心凉了。
她恼怒地抬头,想看那人究竟是谁,这一看之下居然没能反应过来,这半夜里跑到她屋里来的人,居然是她这些日子都在想着的那位。
不由皱皱眉头,他看起来也是个翩翩公子,行径怎会如此轻浮。可那日、他在升龙台上,那般姿态在这滚滚浊世里像个谪仙,想来也是个相当厉害的人,言谈间便收了几分不敬。
“不知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劳您大驾,半夜跑到我一个小丫头房里来。”祝巧喝了杯冷掉的茶,开口道,只是仍带了些讽刺。
“小丫头居然生这么大气,不过也是我的不对。我习惯了,一时没想起来,便直接进来了,给你赔个不是。”
烛光下灵风那微微笑着的脸像美得像幅画,对着这么张笑脸祝巧实在是发不出火气。
“那先生您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来收徒。”声音里溢满笑意。
“···收徒?”祝巧眼睛闪了闪,下一瞬间便听见咚的一声。祝巧已经跪到了地上,行了个大礼,额头贴着手背;“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等了半响头顶都没有声音传来,心中有些忐忑,刚一抬头却被灵风一笔杆敲在额头上:“你这小丫头,净耍些小聪明。你这般莽撞,也不知道收敛收敛,小小年纪,还是莫要锋芒太露的好。”听得灵风这轻浅责备的语气,祝巧心知自己这着是赌赢了,也不起身,便双手抱着额头仰脸讨好地笑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受教了。”小孩子的脸这时候看起来极有欺骗性,肉肉的脸颊,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得特别无辜,一脸讨好,让人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
灵风无奈,只得道:“那你这便随我走吧,你认了我做师父,可不能留在外边。”
祝巧大喜过望,只是想到不能跟爹娘兄弟道别,颇为遗憾,自己这一去也不知还回不回来。这亲人虽处的不久,也毕竟是血亲,有些感情的。
回身在屋里翻了两套衣服出来,带上了祝言祝沐送的礼物,权当留个念想。又磨了墨,写了字条,向家中告知自己的去向,等墨迹干后压在了桌上的茶壶下。
一切东西收拾妥当,便向灵风道可以走了。
等她被灵风抱在怀里,在屋顶几个起落便离祝家的灯火越来越远时,心中才陡然升起一股惆怅来。眼前的都城也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看见灯火通明的浮华之处,再出了城门,才感觉到生活了这么些年的地方真的就这么远了。尽管知道繁华与威严下掩盖着肮脏,涌动着暗流,这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一睁眼看到的地方。
仿若不忍再看,祝巧转开了眼。
既然已经决定挥别过去,那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丝软弱,这话说的真好。
师父带着她一路飞掠,在接近黎明破晓十分才停下,今晚明亮的月光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贡献,就隐在了太阳升起的的光里。
师父是从树顶落下的,在落下之前,祝巧望了一眼这个巨大的怪兽——一片一望无际的森林。仿若没有尽头般,到处都是层叠的树冠,在他们脚下的这块是比较少有的色彩斑驳的区域。
因为秋天来了。
等落到地面上,祝巧才发现这里的色彩不只是秋叶的颜色。
丛林间七彩斑斓,地面、树干上,皆是如此。从走过的路上细细看去,这大片大片的色块竟是些小青苔,有些青苔上还长了色彩鲜艳的小蘑菇。靠着树根的地方也长了些彩色的花草,有些高高直直像白杨一般的树干上也长了些五彩的菌类,甚至有种针叶木,它树干上的纹理居然是彩色的,像玛瑙一般,通透的紧。
脚下的土很松软,祝巧跟在师父身后走的小心翼翼,这里美得像仙境,她不敢触碰。
这时师父在前面突然说了句话:“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这么跟我走了?”祝巧一呆,就见师父转过身来看着她,噗嗤笑出来:“看你也不怎么在乎的样子,走吧。”祝巧这才反应过来被取笑了。
接下来一路无言,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块巨大平坦的石头,祝巧跟着师父过去坐下,也不猜测什么,这时候的猜测都是无用的。
而后发现大石的下方居然有条沟谷,里面是细碎的鹅卵石,还有条小溪缓缓流过。溪水很清,周边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坑,里面有不少鱼,贴着水底的石头游动。鱼的速度很快,一摆尾就窜出去好远。
师父坐在石头的边缘,看着下方的沟谷,眼神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祝巧有点饿,但还能忍住,就跟着一起发呆。思绪就这么飘着,越飘越远,想到很多事情,她的眼神飘忽。
渐渐把思绪收回来的时候,师父对她轻声笑道:“那边有块巨石,下面有一条溪水流进去,你顺着溪走,里面有一个绿底的水潭,去那里好好的泡一泡,换身衣服出来吃东西。”
祝巧眼睛一亮,乖乖抱着自己的包袱,顺着石头边缘的斜坡慢慢下去。脚下踩到的都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边上是清澈的溪水,路不平顺,但走起来别有一般滋味。山野间的空气,带着说不出的味道,有植物的香气,也有溪水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分别的那一点悲伤,很快就被眼前新奇的一切冲淡。离开京都,离开那个住了那么久的地方,面对大千世界,祝巧接受将要面对的艰难与人心险恶,同时它也不能阻止她享受自由的美好。
离开是一场新生,她迎着风开心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