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您……？！”姬允昭又惊又痛，他不明白母后为何要他立下这般毒誓。
“昭儿，女人……”皇后的语气有些喘，但她还是努力凝聚起目光：“女人最看重的是孩子……母后要你立誓，否则……否则……”皇后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然而那双眼睛却幽深地固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母后，我……我立！姬氏子允昭向天起誓，我的正妻必是顾氏云曦，嫡长子必为顾氏所出，否则，否则母后灵魂九泉之下不得安宁，终日受……受业火焚身之刑！母后！”姬允昭看见母后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倾倒在父皇怀里。
“太医！太医！！！……”
……
顾云曦正在花园练剑，突然有内侍闯进府来，说是皇后召见，她心中了然，换上一品紫色团花公侯朝服进了宫。
皇后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倒是眼睛晶亮得好似天上星辰，顾云曦是见过无数死人的，知道这不过是皇后回光返照罢了。
“拜见皇后……”礼未施完，手就被皇后的亲信黄女官托起，顾云曦抬眸看见皇后温和慈和地看她：“云曦，你过来！”
顾云曦这才发现寝殿里除黄女官外一个人也没有，连太子皇帝也不见身影，正自纳闷，听得皇后解释到：“我有话要跟你说，所以请陛下和太子到偏殿休息去了！”
顾云曦点头，嘴角轻动：“皇后召臣何事吩咐？”
皇后的笑脸僵了一下，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住了她：“这些年，苦了你了！”
苦吗？不觉得，人走在自己乐意走的路上，也许会很艰难，但是心里不会觉得苦。顾云曦抿唇不语。
皇后深深看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她的心思来，然而这张绝美的脸面目表情，不会给她任何提示。皇后的手紧了紧，心脏重重地撞了两下。
“你和你的母亲真是一点不像！”皇后语气幽幽，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的母亲，样貌平庸……与建功立业的女儿相比，她真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是吗？倘若这话我刚回来时你对我言道，也许我会感动的，顾云曦回望皇后的眼睛没起一丝波澜。
“你的母亲，她不是世家的女儿，勋贵更谈不上，她是个孤女，寄居在京郊的慈严寺，靠着一手绣活养活自己，但是你的父亲却执意要娶她，记得事情闹得很大，本宫就把她召进宫来。她是个本分的姑娘，安安静静的，笑起来却很好看，让人想起三月的阳光，或许你父亲看上的就是她的那份安宁。当时太后想把自己的侄女指给你父亲，你父亲就在家里闹着如果不给他娶容姑娘他就到慈严寺出家。老侯爷没法子，进宫来求皇上，皇上就让本宫认了容姑娘做妹妹，然后赐了婚……”
顾云曦听着皇后充满怀念的话，心中平静得很，亲身父母的事情没有比她更熟悉的了，世人都道父亲情深，世间女子或许羡慕母亲觅得良人，父亲母亲却也举案齐眉，然而谁又知道“到底意难平”？！父亲心中的女人是那个爱憎分明文才出众的世家小姐而不是如母亲那般温婉贤淑相夫教子的普通妇人；母亲心中的良人应该是温润体贴爱护妻儿的普通男儿而不是什么醉卧疆场视死如归的英雄将军。他们的结合，只是因为父亲要护住他的家族，坐拥十万军权的顾家不能娶世家大族的女儿。母亲，说到底是顾家政治妥协的工具，困于后院一生的母亲和这个世界所有的女人一样可怜，她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
皇后说完抬眼去看顾云曦脸，可惜她又失望了，那张冰冷的脸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顾云曦见皇后的唇都开始颤抖了，她这才开口：“皇后娘娘，有什么话您可以直说！”
皇后一口气噎在胸口，差一点吐不过气来，黄女官见了忙奉上茶水，一边伺候一边指责道：“大将军，皇后好心把您母亲的事由说与您，您为何这般冷心寡情？！”
顾云曦不为所动：“将军若是多情，在战场上怎忍心看那么多人去死！？将军天性冷血，望皇后恕罪！”
是啊，这个人是无法被私情感动的，将军的赫赫战功不是什么柔情换来，那是用冰冷的剑，嗜血的刀换取的。
“黄女官，你下去！”皇后喘着气，厉声吩咐道。
“娘娘！？……”
“下去！！”皇后捶床厉喝。
殿门轰然关闭，皇后闭了闭眼，从枕下取出一卷黄帛之物来，塞到顾云曦手中后即颓然倒下，有气无力道：“云……云曦……你看看……打开来看看吧！”
顾云曦打开，果然是一道盖了凤印的懿旨：“……查周氏女狐媚惑上，其下玉蝶，废为庶人，特下鸩酒，命即自裁！”
皇后问：“你……可……放……心……了？！”
顾云曦冷冷地瞧着皇后，道：“皇后真是懂女人！”
皇后唇角微扬，手上握得更紧：“不管你说这话是在夸赞我，还是在讽刺我，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求你看在你母亲和我的情分上，帮帮我的昭儿，他现在还不懂事，但是我知道云曦是个聪慧的人！”皇后的眼睛灼灼地向她射来：“……兵倾天下的顾氏，需要一个更强大的靠山！”
顾云曦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能做稳后位三十年是有道理的，她的分析很有来由：十年征战，她报了仇，建了业，然而也暴露了自己……大秦纷壤，外敌环侍，然而自她手持利剑冲进原本属于男人的兵锋权利里，她就知道，没有什么靠山比自己更可靠！！
顾云曦的手抚过冰凉凹凸的绢帛，看着皇后眼睛里的得意随着懿旨的碎片断裂，一句话就击碎了皇后的千里谋算：“娘娘，这道懿旨，还有几人知晓？！”
太子是个懦弱的，但他那位良娣却不像表面上那般柔弱，百年周氏教养出来的女儿怎可无能！只要周氏知道顾云曦手中有这道懿旨，就算顾云曦什么也不做，周家必与顾家势不两立……
“你……？！”皇后的唇张了张，努力抬起头来，她看见那张隐在帘幕后冷艳的脸，还有那幽深不见底的眸……
“姬允昭不会有机会，他的女人，更不会！”这是皇后深陷黑暗听到的最后的话！
不做帝王妻，帝王业与我何干？！
顾云曦躬身退下，寒眸微抬，帘幕微动间正对上沉重凤榻上青白苍老的容颜，心底到底叹了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姬允昭不负顾家，她自是不负姬氏！这是她能给得起的最大承诺，再多，她没有！
丧钟响，皇后成了慈睿皇后，礼部以辍朝三日请，昭改五日。停嫁娶，禁音乐。顾云曦每日带了一瓶桂花油到皇宫哭丧，晚上回家继续吃肉，如此折腾了三天，终于可以开门见客了。
来的是她在北疆的亲信，徐文才羽扇纶巾，眯着眼睛打量新照的抚远将军府：“啧啧，这皇帝太也小气，瞧这将军府还没北疆的将军府一半大！”
“就是！！”王奎附和道，一巴掌拍把红木茶几拍了个粉碎：“这家具……啧啧……经看不经用，皇帝拿这些破烂货就想收买将军，他也忒看不起您了吧！？”
顾云曦斜瞥了王奎一眼：“废话少说，先说正事！”
徐文才将手中的扇子狠狠地扇了几下，皱眉问：“大将军，您是不是不准备回北疆了？”
见王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顾云曦微微错开了眼，将手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问：“近日的传闻你们也听了不少罢？“
王奎一听好像踩到了尾巴的老虎一样暴跳起来：“将军，难道你真的想抛下我们兄弟嫁给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