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松穿过满山的青翠,来到山巅的小竹屋前,此山不高,乃一小丘耳,但由此俯瞰竹林,亦觉开阔。他久在竹海之中,眼下来至高处,眼界心境俱为之一宽。
他深吸一口,继而朝那竹屋走去,到了门前反而停住脚步,乃对着屋中喊道:“高、飏,你在么,我到了!”
“唐悦松?你这小厮怎的来了,不怕我砍你?”屋中传来人声,唐悦松记得,便是那高飏的声音。
唐悦松自怀中掏出那本他已练了半年的剑谱,对屋中喊道:“你不是在这剑谱里留了言,便是说‘若有不懂,便来问你’么,眼下我正遇着疑难之处,便前来问你,你若没空,那我回去了!”
正待返身而去,却听身后“吱呀”一声,竹屋门打开,下一瞬,那高飏竟闪身至唐悦松身后,唐悦松下意识用竹棒格挡,不料已被他重重地击中腋下,竹棒几欲脱手,情急之下忙使出方学会的‘飞云式’,竹棒化作一道青光狂乱扫过,高飏微微一哼,一掌推开唐悦松,将他推出几乎两丈远处,自己则手捂右肩。
唐悦松给他推得心闷气短,两眼发黑,几至昏厥。高飏亦是微微喘气,须臾才道:“若你手中的是真剑,我怕是已给你划伤了肩膀。竟能使出飞云式,说明你有悟性,但练得还不够刻苦,亦无内功,否则我会伤得不轻。”
“你、你没事吧?”唐悦松挣扎问道。
高飏未料他竟如此问来,冷哼一声,道:“小厮、你只稍稍打疼了我,你便是再练上十年也不是我对手,夸你两句便不知自己是谁了么。”
唐悦松挣扎着站起,“为何要打我!”看得出来,他甚是不悦。
高飏道:“便是在试你修为,怎的,不高兴么?”
唐悦松则道:“既是试我修为,那下次动手之时告知我一声,岂不更好?”
高飏不觉好笑,走至唐悦松跟前,重重地拍拍他肩膀,几至又将唐悦松按倒在地。“既是试你修为,那哪有事先提醒之理?不过你练那剑谱方才半年,便能使出飞云式,也算是有悟性之人。小子,你可知那剑法的名字?”
唐悦松见他表情微微有些神秘,摇了摇头,“不知。”
“此剑名为‘失心剑’,习此剑者必失心性,方今天下算你我在内,练这套剑法之人,怕是不过十人。”
唐悦松听他这番言说,心想:“我岂不已是很厉害了?”
高飏看出他心思,道:“小厮你还差很远,这失心剑练的人少,并不说明练剑之人皆是高手。”
“哦、原来如是!”唐悦松一阵失望。
蓦地、高飏神情变得凝重,“再者,若想将此剑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还须做一件事情,你可知道?”
唐悦松一怔,“什么、事情?”
“杀人。”
方才那“杀人”二字竟不是出自高飏之口!而是另一人说出!唐悦松二人俱是一惊,但见方才唐悦松上山的小道上又走来一人,唐悦松细细望去,来者器宇不凡,约莫二十上下,身着皮革轻甲,提一柄楠木剑鞘的长剑,眼神略带着些杀气,让人想起宫廷中的剑士。
“若想练成失心剑,杀人乃是必须。”那人说着已走到二人跟前。
高飏朗声道:“浊山老弟怎的有空来我这寒舍,也不先知会一声。”
那人伸手示意不必客套,他道:“我来只为一事,说完便走。”
高飏道:“何事?”
那人微微一叹,“找你们老大很久了,他便是不现身,似在躲着在下,你等若是见着他,便告知他,便说我有件重要事情,待你们八怪的秘密聚会上道与你等,务必转告,告辞!”
说罢那人正待离去,自是被高飏叫住:“浊山老弟请留步,到底所为何事,这般神秘?”
“大事。”话音方落,人早已走下山道,不见踪影。
唐悦松见那人如此言简意赅地扔下“大事”二字便扬长而去,好奇道:“他是谁?”
“村长浊山老儿的长孙,浊山仰止,据说是他们家族的第一高手。”
唐悦松甚是纳闷,“第一高手?他们浊山家好像没什么武林高手吧?”
高飏拍他脑瓜,“浊山家族乃云生大族,分布在云生各地,你道便是落书村这一块么?”
唐悦松被他拍得甚是不悦,“莫要拍我,反正在你这里也学不到什么剑法,我回去了!”
唐悦松说罢返身便走,却听高飏道:“还是去杀一两个人再来找我切磋吧,不杀人是学不会失心剑的。”
“谁稀罕找你切磋,我自己另寻他法,不来找你了!”
高飏站在屋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沉吟:“不杀人,真的学不会失心剑呐……”
眼见唐悦松即将走下山道下山而去,高飏高声喊道:“下回上山,我教你藏剑式。”
竹海深处,乃是一片深山幽谷,不但奇竹繁茂,其间亦有松柏参天,各类奇花异草层层叠叠,异兽藏踪,人迹罕至。此地一处开阔方坪上,聚集着数人,一人来回踱步,其余数人则在论说,似在等着什么人。
“老——大!——快、出、来!我等到齐啦!——”一个猎人模样的青年仰天大声喊道,声音久久回荡于林间。
一人手持大剑直指那人,斥道:“喊什么喊,喊得老子心烦,再嚷嚷剁了你!”说话之人正是高飏。原来,这些人便是传说中被称作‘竹林八怪’那一干人是也,他们中有练剑的屠夫、多管闲事的民间判官、深山老林里的猎户、以做好事为癖的村夫、嗜好养毒蛇的山民、喜欢织好布匹又撕烂它们的古怪织户,最后、还有一个少年符师,最后的最后,还有他们的老大亦称带头大哥——假面,当然这只是他的称号,因他平常总是带着面具,加之行踪隐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这世上竟无一人见得他真容,甚是神秘。眼下,这位神秘的带头大哥却不在场。
倚在高飏身后一株古柏树干上的,是一名美貌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瓜子脸型、肌肤胜雪,留着一头雾鬓风鬟的秀发,只是稍稍有些泛黄。然这位佳人却正在做一件常人看来甚是古怪的事情——撕布。但见她正将一张精美的丝绢缓缓撕为两半,接着又将它们撕为更小的两半,再接着,便又将它们撕成更细小的部分……
“那猎户,你喊一声比獾子还难听,这老大也甚是过分,已经给他传书了,怎的还不现身,难道忘了今日乃是聚会之日么?”一边撕扯着布帛丝绢,那女子一面自顾自地言道。
“对了,那浊山仰止到底什么来路?竟然要在集会上见我们的老大。”说话之人乃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颈子上盘着条青蛇,正吐着信子。
身着灰袍的判官将判官笔倒插于地,说道:“养蛇的,你这问题应该问小符师才是,你也是的,与那猎户一般,成日扎在深山里,自然闭塞。”那养蛇之人姓名皆不详,只有个‘蛇神’的称号,八怪当中则一般都更喜欢叫他“养蛇的”。
他们当中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难为情地笑了笑,道:“浊山仰止、他是我堂兄。”说话这少年模样清秀柔和,给人友善之感。
蛇神道:“原来你小子也是浊山家族的。”
高飏问道:“浊山倾卿加入我等最晚,如若我没记错,此番是你第一次参加我等集会吧?”
浊山倾卿挠头笑道:“正是、正是,我头一次来!呵呵!”
判官官腔最浓,“你既是新人,那便照老规矩先自报家门吧,莫要偷懒省事,务必多讲些你的事情。”
一个身着灰布衫的二三十来岁的汉子突然道:“可老大还没到呢,新人自报家门必须我等全员在场才可呀。”
“好人,你便别再‘老大、老大’的啦,我看他是死了,要不我等现在便来新立一个带头大哥,我推荐自己。”蛇神笑道。
“蛇神此言差矣,算年龄、我最长,论文才、我与现任老大相当,论武功、我则较老大稍逊,以此而论,还是我最具资格接任带头大哥之位,其他后生小辈便莫想了吧。”判官起身言道。
众人这便争论开了,七嘴八舌,谁也不服谁,一时喧闹异常……
“蛇神,你方才说什么?”正当他们几个争论激烈之时,蛇神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那蛇神背靠树干坐在地上,此番竟吓得几至蹦起,这声音不大,但在场人人皆已闻得,闻之,各人心下一紧。
待蛇神回转身子,却愣住了——“大、大哥!”
一个带着银面具之人赫然站在方才蛇神所靠大树之后,目光阴冷,深不可测。蛇神无力地笑着辩解道:“我、我开玩笑的,你当没听见吧!”
“可我听见了。”假面冷冷地道。说罢便不再理会蛇神,乃是径直走到众人跟前,“看来都到了,那你便开始自报家门吧。”假面拍着浊山倾卿肩膀说道。
浊山倾卿依旧一副难为情的害羞模样,“诸位前辈,在下、在下名叫浊山倾卿,乃浊山族人,我自小便喜好画符、现在还是喜好画符、日后仍是喜好画符……那浊山仰止是我堂兄,他、他是我们家族第一高手,符术剑术都了不得的,我很佩服他。”
假面环视众人,“那浊山仰止已找过你等每一个人了么?”
“是呀,他还说要在我等集会上与老大你详谈呢!”
高飏突然重重一拍那浊山倾卿的肩膀,“小子,莫不是你堂兄派你来混入我等,来当探子的吧?”
浊山倾卿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虽崇拜堂兄,可与他交往极少,再者自从他加入鼎教以来便绝少在家了。”
“那你堂兄何时加入鼎教,他今年多大?”判官问道。
浊山倾卿想想,道:“堂兄今年二十有二吧,他是七年前加入鼎教的。”
“便是你这个年龄……”假面稍有沉吟。“嗯?”浊山倾卿睁大眼睛,不大解其意。
假面蓦地抬头,直望向西侧一大丛竹子,道:“出来吧,再藏也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