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数日,应龙号正兀自朝西航行。驾驶舱内,田烆头戴意轮,卧于榻上。这意轮乃人心沟通它事的装置,田烆正是通过意轮来操纵这艘大船。如此,一面是为着驾驶大船,一面也是为着修行。其实,人以意轮操控其他物事,本身便是一种修行。
正当此时,深入定境的田烆忽闻人声,这人声似耳语,又似高呼,似近似远,飘忽不定。尽管难以捉摸,田烆还是很容易地便听清了这人声的内容,这人声说道:“此地乃聚窟洲地界,吾乃聚窟山人,汝等何人?”
田烆知是聚窟洲仙人问话,忙汇聚神识答道:“我等乃是三清盟威道出海寻仙的道友,今番路过上仙宝地,还望上仙准许我等抛锚靠岸。”
那人声继而说道:“既是三清道友,快快报上口令来吧。”
田烆旋即对答,待田烆道完,那人声稍作停顿便回应道:“原是三清道友,你且依我指引行事。”
田烆遂依其言操纵大船。
正当此时,身处甲板之上的诸多道友目睹了一番奇景——只见适才目光所及之处,还是一片茫茫海景,可转眼之际,眼下大船竟已飞临一处海岛之上。只见这海岛上群峦叠嶂,满是祥云瑞气。岛中的山上林木茂盛,其间又以枫木为多。山间宫观比门,不可胜数,一望便知是仙门鼎盛之地。
如此情形,好似这海岛是凭空冒出一般!
其实,此乃常见的障眼法障是也,不少留驻人世的仙家常用此法掩人耳目,譬如海外诸多仙家福地便皆为法术保护,常人看去,无非茫茫海景一片。如此,便使得世人难以见其真容实貌。
聚窟洲地处西海中未申之地,方圆三百里,距东面的昆陆约莫二万里,距西面的羽陆约莫一万五千里。在这聚窟洲上,仙家众多,经常一个山头上便住着几处仙家。如此情形,让人只觉人满为患。
甲板之上,轩辕继师徒正教授演练乱神剑气之际,忽现海岛,师徒二人俱是一怔,轩辕继负手朝甲板边缘行过去,于栏前站定道:“聚窟洲到了。”
“聚窟洲乃万仙之府,今观之果然名不虚传。”轩辕继见此胜景,不由赞叹。
唐悦松亦随之来到甲板边缘,凝神望去,只觉整个心神皆为之一振。但见下方的仙洲景色飘渺而瑰奇,唐悦松只觉此景非凡尘,但见那云蒸霞蔚、群峦起伏,空中不时有神鸟驰过,唐悦松凝神察觉,甚至隐隐可闻那山间瑞兽的鸣叫。
此时,船上又响起提示靠岸的人声,一遍遍回荡在巨大的船体之中。
唐悦松道:“师父,船靠岸了。”
轩辕继似不为所动,仍旧负手而立道:“靠岸如何,不靠岸又如何?修行之人岂可被他物牵着走?外物变幻莫测,我心巍然不动。这才是我修真者应有的修为。”
唐悦松见他说得有理,忙道:“师父说的是,弟子便不下船了,便在此处修炼乱神剑气。”
轩辕继看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待大船驶停,船上的道友纷纷搭乘飞具驶往下方聚窟洲。此番出海求仙之路行至这聚窟洲之际,求仙之众无不认真起来,想来已行至第四站,再不认真应对,恐有错失仙缘之虞。
便在应龙号驶近聚窟洲之际,此时聚窟洲上正举行着一场盛会,是何盛会?名曰“鉴仙大会”。何谓“鉴仙大会”?原来,在这聚窟洲之地,因修仙者众多,驻守此地的上界仙人便借着一次次的大会,选拔修道有成的修真者,授予他们仙籍。这般选拔修真者的大会,便是鉴仙大会。
此时,在岛上各处,皆有施展技艺,等待评鉴的修真者。其中,有涉足浅滩,与那鸥群、鱼群以及岛上珍禽异兽互通者;有高山架炉,大炼仙丹者;有聚集山林,斗剑会武者;有锯木冶铁,营建神机者;亦有熬汤炼药,妙手回春者。
众人乘坐飞具降落在一处大山之巅,但见这座大山形似大鸟之象,众人降落的山巅则是“大鸟”的头顶。山顶一处状若堡垒的建筑中缓缓行出一名道人,那道人朝着甫至的众人揖道:“此地乃聚窟洲,本道道号一明,乃此处仙府的接待。此地素来喜迎向道之士,列位远道而来,不妨先在聚窟洲小住。”
游云子拱手还礼道:“多谢道友款待,我等感激不尽。”
一明道:“这位道友不必多礼,列位道友请随我来,眼下贫道便为众位安置下榻处所。”
原来,众人乘坐飞具降落的这座山名叫“神鸟山”,因山体状若大鸟而得名。此山乃聚窟洲仙门之重心所在,岛上仙人多居其上。
正待众人随那一明前往下榻处所之际,游云子忽而问道:“适才乘坐飞具之际,见岛上各处祥光四起、瑞气冲天,如此异象,不知是何缘故?”
游云子说罢,同行众人大多附议。
一明闻之,捻须笑道:“诸位道友有所不知,那祥光瑞气乃岛上同修所发。”
随行的空同霸问道:“是岛上仙人所发?”
一明道:“确切说来,应是修真者所发。”
众人疑惑之下,一明缓缓解释说道:“近几日正值聚窟洲鉴仙大会进行之际,众多同修皆于岛上各处施展修为,是以祥光四起。”
闻得一明提及鉴仙大会,空同霸又问道:“敢问这鉴仙大会可是为选拔仙人而设?”
一明颔首:“正是,聚窟洲的鉴仙大会,便是为着众多足够修为的修真者而设。这厢的鉴仙大会与那方丈岛的选拔大不相同,方丈岛的仙人选拔乃是上界授予修真者仙籍,获方丈岛授予的太上玄生录,好比在这人世间获得官爵。与方丈岛不同,聚窟洲鉴仙大会并非天廷选拔仙官之处,而是众散仙评鉴修真者修为的处所,此处的评鉴,只评判修为的等次,而无关仙籍的品级。”
同行的九方降龙不由点头道:“原来如此,便好比那方丈岛授予太上玄生录乃官家之事,而此地的评鉴则是民间之事。”
一明点头:“正是如此。”
一明继而又道:“不过虽说如此,但我聚窟洲鉴仙大会对众修真者的评鉴却极为严苛,如欲得到聚窟洲的认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正因如此,我聚窟洲鉴仙大会的评鉴才极具信誉,能为聚窟洲认可的修真者,皆是真仙啊。”一名接着补充说道。
见一明如此道来,加之行走印象,众求仙之辈不禁多少有些动心。这聚窟洲钟灵毓秀,委实是修仙的宝地,此处鉴仙大会对修真者的评鉴具有极高的信誉,若能于此获得认可,于众修真者而言,便是得到了一块金字招牌。
由神鸟山山顶至下榻的处所,还有着一段长约数里的山路。待众人行至一处潭边,只见水边立着一人,但见此人乃是个一袭墨色衣衫的青年男子,眼下正手捏法诀,口中似念念有词,只见他此刻正朝着潭中念咒施法,也不知所为何事。
路过的三清道友大多驻足观摩,只见这青年男子念咒片刻,那一潭碧水竟不复方才平静,先是有气泡不断冒出,接着气泡越来越大,继而波澜兴起,最后只听“哗”的一声,早已不平静的潭面轰然炸开,掀起数丈高的巨浪。众人纷纷退开,唯独那墨衫男子巍然不动,浪花淋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不以为意,他挥动双臂,似在朝某物招手。
墨衫男子所面对的,竟是一只龙首鱼身的异兽,这通体青鳞的异兽颇为庞大,整个不大不小的水潭,它的身躯竟占了大半!
“此何物!?”
周遭众人无不惊叹。
一明一面伸手遮挡飞溅的水花一面说道:“此物乃螭吻,乃龙之九子。”(注1)
众人闻之皆惊,龙乃神物,素来绝少现于世间。寻常修道之人觅得山精水怪已属不易,更何况龙这等世外神物!
“龙首鱼身,没错,此物是螭吻!”游云子不禁叹道。
待那螭吻冒出水面,旋即便开始扑腾挪动,东西张望,龙吟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它一番动作,池中便又掀起巨浪,逼得众人不由连连后退。
墨衫男子自怀中取出一道符箓,向池而焚。须臾,那螭吻竟安静下来,非但不再乱动,便是叫声也不再发出了。
众人见之不由惊异赞叹,正有道友欲上前问候那墨衫男子,不想却被一明伸手拦下。一明遂对众人说道:“这位道友、列位道友,眼下正值聚窟洲鉴仙大会进行之际,这位潭边的道友乃是驭兽师,今番于此乃是参加鉴仙大会以获取‘驭龙师’资格,列位道友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为好。”
一路上,众道友纷纷问那驭龙师以及鉴仙大会之事,一明则耐心为其解答。
原来,所谓“驭兽师”,便是能与鸟兽沟通交流之人。古之时,常有人能以异术交通飞禽走兽,然而光阴荏苒,愈至近世,通此异术者愈寡,直至今日,竟已寥寥无几。
而这“驭龙师”则与“驭兽师”类同,只是驾驭的对象是龙,而非寻常鸟兽。在今日修真界,取得驭龙师资格甚是困难,各处仙家皆有其标准,便以这聚窟洲为例,此处的修真者获取驭龙师资格的标准便是能否召唤出龙九子。在聚窟洲,若修真者能召唤出龙九子,便可称为驭龙师;若不能召出,便不能取得驭龙师资格。
闻言,众三清道友大多叹其艰难。
一明捻须道:“是啊,聚窟洲录仙本便甚是苛刻,再者驭龙师一道乃上古奇术,方今早已失传,修炼之途自然艰难。”
游云子道:“驭龙一道,早已是上古传说,真未想到今日竟在此地目睹如此奇术!亦不知这驭龙之人乃是何方神圣?”
一明道:“乐公子乃神州人氏,十年前泛舟来此,凭着高超的琴技,拜入乐圣门下,至今已在乐圣门下修行十年了。”
九方降龙道:“这位乐公子真乃博学之士。”
一明道亦赞道:“是啊,乐公子不仅精于音律,亦通驭龙绝技,真乃奇才也。”
将至处所之际,游云子趁着众道友聚集言谈,遂行至一明身侧,道:“敢问一明道友,我等求仙的道友如欲在此常住,须办妥何等事宜?”
一明看了看他一行人等,对游云子道:“欲在聚窟洲常住,其一、入住者须是秉持正道的修真者,其二、须具备地仙修为,地仙修为乃聚窟洲最低修为,若无地仙修为,在此地生活可是很累的。其三、身怀特殊技艺者,经考查通过亦可入住聚窟洲。其四、与聚窟洲人氏结缘,师徒、夫妇皆可,如此,亦可在聚窟洲常住。”
游云子闻言,当下缓缓颔首,未再多问。
待当日傍晚,众道友皆已下榻此间住所,稍事休息便各自开始着手求仙问道之事。此前游云子已将聚窟洲的情形道于众人,该当如何,众道友大多心中有数。
若论是否秉持正道,出海求仙之众皆为各大名门正派门下,且被门中师长推荐加入三清盟威道,可见其资质与秉性,于此事自然无甚疑义;若论修为,一众道友当中,除去数名长辈领队一级的人物修得地仙等次,其余众年轻道友皆是地仙以下的修为,或是人仙、或是还未到人仙等次。当然,这些人当中有两处例外:于三清盟威道之中,职级乃是校尉的轩辕继,他的修为却还不是地仙,仍属人仙等次;而身为士的年轻小辈唐悦松,他的修为却已是地仙等次。而这两人又恰是师徒,一个是此行领队人物当中唯一的修为未到地仙者,一个却是年轻后辈当中唯一的修为达到地仙者。旁观者看来,只觉相映成趣。
注1:螭吻,龙九子之一,一般被认为是龙的第九子,传说中它生得龙首鱼身,生性好吞,喜欢东张西望。龙生九子,这九子分别是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