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判官吟诗兴叹之际,又来了一女子,她提着一口大锅,走到猎户跟前,二人架起锅,猎户又取来泉水,便来煮那花豹。原来,这女子乃是那猎户之妻,她本是落书村人,眼下却随那猎户住在竹海的深山老林之中。
随后而来的三人,是那符师浊山倾卿和那被称作‘好人’的好行善举的村夫,与这二人一道上山的另一人,让唐悦松略微一怔,那人便是浊山仰止。
“若想练成失心剑,杀人乃是必须。”此刻,唐悦松心头不禁响起这条“警句”。
稍后一些时辰,住在邻村的女织户背着一捆布卷上得山顶,与众人打过招呼便坐在一角开始撕她的布,那些布乃是她精心织成以备今日撕扯之用。
唐悦松偷偷瞧那撕布的女子,但见她仪容秀美,皮肤白皙如玉,正娴静的端坐在一块山石之上,唯一怪异之事,便是她的古怪行止,唐悦松从未见过这等古怪举动——但见那女子将制成的精美布匹先撕成大块儿,又撕成小块儿,继而撕成更细小的布条、布屑……而那女子则一副略微陶醉的模样。
那女子虽在撕布,但眼光仍是朝他瞄了一眼,似知道唐悦松在偷偷看她一般。唐悦松忙将目光移开,看向别处。这一看不打紧,却正与那方来山顶的高飏四目相对,高飏不甚友善地瞪他一眼,唐悦松不想与他对视,又忙将目光移开,或许是他内心太过慌乱,目光又未移对方向——他又看见那撕布的女子,只是她也正冷冷地盯着自己,面若严霜。
“怎会这样……方才便不该偷偷看她的!”唐悦松暗自叫苦。
唐悦松移开尴尬的视线,还未来得及与一旁的判官攀谈几句,却闻身后有人冷冷说道:“你衣服破了,要补么?”
唐悦松浑身一颤,急忙转身,但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撕布的古怪女子,唐悦松还在愣怔,那女子又道:“你衣服破了,要我帮你补么?”
唐悦松看自己衣服,果然,左边衣袖肘部竟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应是方才在林间被竹枝所划。“这……”唐悦松还在犹豫。
判官拍他肩道:“小子,还是让她帮你补补吧,她不喜欢穿着破衣服的人在她眼前乱晃,让她给你补补便没事了。”
唐悦松尽管诧异非常,但还是脱下给她补。少时,待她缝补妥当,将衣服递与唐悦松,却又冷冷瞪他一眼,道:“再朝我这偷瞄便戳瞎你的眼。”言罢转身而去,继续撕她的布。
唐悦松自是目瞪口呆,一时竟也无话可说。原来,那女子姓陈,名叫陈媚梅,竹海人氏,乃是住在落书村比邻的古国村,陈家是村中唯一的布店,由于其父无子,她便继承了家业,当起了布店掌柜。她自小性格古怪,好撕扯织品,在八怪之中,此女有个称号,是为“织女”。
待豹煮熟,猎户之妻亦将餐具摊开,众人自是上前分一杯羹,判官因先前之言,眼下面对美味,乃是不屑一顾。最后实在饿得不行,唐悦松乃为之多盛了一碗,便道是自己吃。在远离众人的山崖边,唐悦松坐在判官身前,挡住了猎户那边的视线,判官方才进食。
唐悦松这才得知,原来此番神迹岭诸怪聚会,乃是因那浊山仰止与八怪之首假面在此比武较量。唐悦松只觉二人皆非等闲之辈,自第一次见那浊山仰止开始,便觉他定是个了不得的剑客,是个骨子里透着杀气之人。至于那八怪之首假面,他虽未见得,但能做高飏判官之流的大哥,想必也是极不简单。
将近正午,那蛇神方提一只酒壶摇摇晃晃而至,高飏见之,道:“那养蛇的,你来便煞了风景,此番本是高士会聚,你来我等便高不起来了!”
蛇神虽醉,却听得明白,带着醉腔道:“你——也配称高士?我呸——!”说罢竟将酒壶扔向高飏,正中脑门。
高飏猝不及防,吃了一招,大怒,拔剑暴起,蓦地冲到蛇神跟前一脚将其踹飞,随即趁势一个疾步贴近蛇神,使出一招绝杀,眼看蛇神瞬间即将毙命,唐悦松大致瞧得明白,那招是飞云式,此式在失心剑谱中最是突兀、最是难防,最适合于暴起伤人。
唐悦松心一紧,可方眨了眨眼,却见高飏已被另一人撞开,那人与高飏贴在一起,飞出两丈开外,一同摔在地上。待他二人挣扎着爬起,高飏一把推开那人,怒道:“好人,你这烂好人!为何阻我,小心我砍了你!”
原来,是那好人出手挡开了他二人,算是救了蛇神一命。这好人本名郭惇,真是人如其名,此人素来敦厚老实,好施善举,是以被称作“好人”。
好人只是一味赔笑,也不说甚。高飏对这好人着实无可奈何,只哼一声,便行至一旁,坐着生起闷气来。孰料方一坐下,忽觉颈子一凉,似有什么东西离身而去,细看之,竟是一条蝮蛇自身上爬落于地,朝蛇神那方爬去!
高飏浑身一颤,后怕不已,更是又惊又怒,远远指着蛇神道:“你!养蛇的、若中蛇毒,老子定要你陪葬!”
言罢忙探摸身上各部,似无伤口,这才稍稍放心。判官道:“若你方才斩杀蛇神,眼下你也怕是没救了。”
那蛇神拾起毒蛇,仍是带着醉意道:“蛇蛇啊,莫要乱咬人呐,把别人咬了我们赔不起哟……”
高飏哼道:“装疯卖傻!”
经他二人一番闹腾,已是下午未时,假面却还未至,众人等得心急,便又纷纷道起那假面的不是来。
“这厮又在磨我等性子,我建议我等七怪联手逼宫,迫他让出老大之位,如何?”高飏朗声说道。
“我倒是赞成,如今带头大哥面对鼎教作恶却无所作为,若我是带头大哥,定与那鼎教周旋!”判官走近言道。
好人笑道:“这等事我等还是莫管为好,鼎教不好惹。”
“正因为不好惹,才更应该惹!”判官高声道。
浊山仰止起身击节,道:“好个‘正因为不好惹,才更应该惹’,说得好,对鼎教便应该有这等气势!”
正在煮猎物的猎户忽然道:“那鼎教很坏么?怎的没见他们来抢我食物?”
猎户此言一出,几至全场寂静。须臾,判官才道:“你小子也够闭塞,真乃野人之见!”
便是那浊山仰止亦忍俊不禁,“真是个可笑的想法,若鼎教只干些抢食物的山贼勾当,我等倒还省心了!”
蓦地,判官挥手示意,道:“我等打住!莫要再谈那鼎教,此地离村镇不远,小心耳目。”
“所言极是,当防耳目。”浊山仰止忙道。
众人便又移开话题,谈天说地、说古论今,各人或演武、或对弈、或说笑、抑或撕布,各行其是,时辰很快得到打发,转眼已至酉时,众人俱显疲态,可那假面却仍是未至,其间早有人耐不住性子中途折返而回,唐悦松亦打算早些回去,可总觉回得早了会错过什么要紧之事,仍是耐着性子等。他朝浊山仰止那方望去,但见那浊山仰止抱剑而坐,正与那判官对弈,那个叫浊山倾卿的少年则在一旁观战,唐悦松亦上前坐下,观他二人对弈以打发时辰。
待晚霞变成了星月,假面仍是未至。唐悦松注意到,方才下山的数人眼下又赶上山来,却见那人还是未至。判官怒道:“假面欺我等甚矣!亏我还这般匆忙上山,言而无信!我下山去也!”
判官言罢,各人均是暗自考量,等或是不等?那假面究竟来是不来?对于这位神秘的带头大哥,众人可谓知之甚少,没人知他身处何方,亦没人知晓他真面目,只知他常戴假面,真可谓云深雾罩。
“吕前辈莫急,再等片刻亦不迟!”浊山仰止劝道。
“大哥会来的,他说来,便定会来。”好人道。
判官道:“再等片刻?你等知道眼下何时了么?亥时了,亥时!我们等了他一天!”
唐悦松暗暗着急:“医馆应该打烊了,那带头大哥怎的还未来!?”
向来性急的高飏则道:“不认他这老大的都随我下山!”说罢竟提剑而去,判官紧随其后。蛇神猎户二人抱着酒壶睡在火旁,织女撕布的动作也比早先粗鲁了许多,看来也是等得不耐烦了,唐悦松则不住地朝医馆那个方向张望。
一阵清冷夜风拂过,几颗星伴着满月,淡淡的月光洒在山巅,柔和却又清冷。浊山仰止握紧了长剑,笑道:“看,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