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之地乃天下一隅,这一隅,乃是极其隔离闭塞之一隅。它的周遭不是险峻高山便是令人生畏的无尽密林,当然,这些密林深处大多遍布瘴气,毒虫异兽出没其间,贸然入之,无异求死。欲离开竹海,最便捷的道路当是朝正北而去,翻过藏碧山,直上通往云都的平整官道。其余东西南三方皆是险山密林,难以穿越。是以整个竹海便似一个一面开口的布兜,限制了世人的自由出入,乃是一座绝佳的牢笼!
他们走的却不是过藏碧山而直上官道这条常人惯走之路,而是畏途之一,乃是先朝东而去,待行深入茫茫竹海,绕过藏碧山,而后折向北方,最终乃是要抵达云都。
众人行了约莫已有一日,占冰夏走得有些气喘,辰惜鹤便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前行。唐悦松走在最前,他方位之感甚好,此与那辰惜鹤正好相反,是以他便走在最先指引方向。跟在他身后的,并非只有辰、占二人,还有判官、织女,然而——还有一人,唐悦松一想及此人,便不自在。
原来……
卯时出行,他三人本觉已是甚早,不想正当离开落书村之际,却见前方数丈远处,竟有一人亦如他们这般匆匆赶路,唐悦松一怔,观其背影,他一眼便看出,那人乃是判官。但见他背着包袱,正朝东疾行。
先前与之结下梁子,使唐悦松对之充满戒意,当下便故意放慢步伐,以期避开。不想辰惜鹤却轻抚他肩膀,眼中却有鼓励之意,柔声道:“他是好人。”
他当然明白她的用意,便是让自己不计前嫌,同为逃难之人,至少上前与之招呼一声。唐悦松一时稍稍有些不悦,道:“他是好人,我是坏人。”
辰惜鹤不禁黛眉微蹙,眼中略有责备之意,唐悦松看看她,只得道:“鹤儿,听你的便是了!”
旋即,唐悦松加快步子,待赶上那判官之时,道:“吕先生,可是待来离开此地?”
判官回身一望,见是唐悦松,不由瞪了他一眼,冷冷应道:“斩子老弟也待要离开?”他的脸,在唐悦松看来,眼下越发与冰冷的雕像无异。
唐悦松道:“正是,在下还有她们眼下正待离开竹海,前往云都。”
辰惜鹤及占冰夏亦快步赶来,判官对辰惜鹤二人微微点头示意,却对唐悦松道:“实未料及斩子老弟竟打算前往国都,那里可非竹海蛮荒,斩子老弟行事当要小心才是啊。”
唐悦松眼中怒意一闪而过,辰惜鹤却道:“斩子已死,眼下他是唐悦松。”
判官道:“如若斩子又活了呢?”
“便让那斩子再死一遍。”辰惜鹤淡淡地道。
说罢,她轻轻挽住唐悦松手臂,判官怔了怔,随即便道:“老夫亦是待要前往云都,为避开鼎教哨岗,是以才行此险途。”
“何不同行?”唐悦松蓦地朗声道。
判官冷哼一声,却未拒绝,道:“待先往古国村,老夫待与那织女会合,而后再行跋涉。”
“正好顺道,我等便是这般设想,避开北面藏碧山上的鼎教岗哨,先朝东,深入竹海,而后再行折向北方,绕过藏碧山,直上云都。”唐悦松道。
这般,逃难的队伍便有四人矣。
“其余诸怪,他们眼下如何?”唐悦松问道。
判官边走边道:“猎户蛇神隐居竹海深处,不愿离开此地;好人认为大难将至,为帮扶村人,亦选择留下;老夫与织女决定自行离去,跟随带头大哥一道的,只有高飏一人。对了,还有那浊山小厮,不知所终。”
唐悦松心一动,一念及浊山倾卿,他便一阵莫名担忧,先前浊山倾卿执意北行,他并未阻止,乃是因情形紧急,一时也未作多想,待静下心来,他才想起一个传闻——那鼎教对于单独离开竹海之人,如若碰上,多是严加询问,有时甚至直接拉去入教,先前更有多人翻越藏碧山时消失于此,着实诡异!
“浊山危险!”唐悦松心道,不由捏紧了拳头。
但转念一想:“那浊山仰止不是教中堂主么?即使倾卿有事,想必亦无大碍,那些个鼎教喽啰不敢将他怎的。”想及此处,不由放下心来。
末了,又暗自叹道:“真未想到,最后随那假面的,竟是那屠户!”
古国村比邻落书村,乃处其东不出十来里,少时便至。
竹海之地,如落书、古国这般村镇还有七八个,皆散布于竹海边缘。青石铺就的街道两侧,三五店铺、二四民宅,错落有致。街上虽谈不上熙熙攘攘,却也人来人往。
然而,村东首的一幢宅院却燃起熊熊大火,村子不大,远远便能瞧见此处动静。判官望了望那烟,惊道:“那是布店,是织女家!”
各人心里俱是一惊,乃随着判官及吃惊的路人一道赶往那起火之处。
一个背着包袱的女子痴痴地伫立在着火的宅院前,望着那大火,怔怔出神。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存在,只有眼前这片大火。
判官等人自人丛中挤出,来至她身侧。
“织女妹子,你、自己放的火?”判官问道。
织女微微一怔,看向判官,点了点头。继而自顾自地言道:“这么多好看的布帛,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将他们扔在此地我不放心,却又带不走,只好这般,让他们与天地同在。”
唐悦松不禁心道:“你将它们好好地放于此地,还不是一样与天地同在?何必烧掉?”
判官道:“我们快些走吧,你的孩子已经与天同在了,便莫要耽搁了吧。”
织女这才依依不舍地待随之一道离去。正当此时,他们突然发觉,已经无路可走——周遭围观之众业已将他们数人团团围住,显然,织女的嚣张之举早已惹起众怒。
“不好、怎办?”唐悦松望向判官。
占冰夏亦不由靠近辰惜鹤,低声道:“小姐,麻烦了!”
“不慌。”辰惜鹤道。
“走便走,你放什么火?”
“是啊,你放火作甚,想烧死我们么?”
“不能让她便这般走了,抓住她!”
众村人纷纷叱责,正当众人摩拳擦掌之际,人群外围却传来呵斥之声:“何人放火,何人聚众喧闹?都聚在此处想造反么?”
但见三名鼎教弟子撕开人堆,遣散围观之人,来到四人面前,手指着他们问道:“你等为何放火,想死么?”
唐悦松见村人已被驱散,道:“谢了!”
旋即出手,第一剑,侧击当头一人的右颈,当即将之抽昏过去。第二剑,以合着剑鞘的剑尖重戳右手一人的天突穴,亦将之戳昏。他出手奇快,常人目力已难寻踪。第三剑——最后那名鼎教弟子却抢先打开特制毒囊,墨绿色毒气顷刻四散开来。
“慢了一招!”唐悦松大惊,
墨绿色毒气便似地狱魔焰般凭空生出,眼见便要将在场数人尽数笼罩。
辰惜鹤退开数步,退至数人身后,不知何时,她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下药箱,眼下,她已开启了药箱,各人只觉发际生风,周遭气流立时便朝一个方向流去,这个方向,似乎正是她药箱的位置!
方才还待肆虐的墨绿毒气霎时便归于沉寂,似乎去了它该去的地方,判官趁机上前挥出判官笔,将那放毒之人击昏。末了,辰惜鹤迅疾合上药箱。虽无一人瞧见毒气究竟是如何消失,但唐悦松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的药箱。
转瞬之间,可谓有惊无险。
“这药箱,有何神通?”唐悦松弯下腰,将头凑近药箱,便似猎犬一般,甚至,他还故意嗅了嗅。
辰惜鹤嗔他一声,旋即将这搞怪之人轻轻推开。
判官捻须叹道:“方才究竟发生何事,那毒气怎的眨眼便消失了?”
唐悦松又将头凑过来,不知趣地道:“难道你们没看见么,毒气都到……”他话还未说完,耳朵便被辰惜鹤纤纤玉指拧起,整个人亦随之被提起,喊痛之余,他似乎明白了些。待辰惜鹤松开玉指,他便老实了许多,不再吭声。占冰夏见他狼狈模样,不禁掩口而笑。
末了,判官提醒道:“眼下出了这乱子,我等当尽快赶路才是,莫要耽搁了。”
他们一行五人沿着村郊小道一直朝竹林深处而去,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因此地还并非竹海深处,是以林木偏稀,人的视野亦算开阔。远远地,他们便望见一人立于道路当中,只觉其势不善。
唐悦松当然瞧见那人,但还是摇了摇头,心道:“怎可能是他,想必是我看错了。”
待走得近了,但见那人一身白衣,文士装束,抱臂携剑,立在众人之前,大有拦路之意。
判官上前一步,朝那人抱拳行礼,道:“敢问阁下何人?”
唐悦松见得那人,不由心沉谷底,暗道不妙,遂只得怔怔地道:“轩、师父……”
此人正是轩辕继,他的出现让唐悦松着实一惊,他只道再也不会碰上此人,孰料这么快便又见面,委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