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翁一行出得山洞,便径直朝西面山峰而去,待行至峰顶,但见山巅有一小块儿开阔平地,上面停着两架机关鸟。
望着东面已然开始塌陷的山峰,园翁不禁一叹,“虽说乃是天君部署,可本教大计,便这般给毁了,老夫心痛!”
木持亦是一叹,但还是催促道:“风轮怕是已遭重创,内中狂风泄漏,恐会危及整个竹海,教主还是速离为上!”
园翁长长一叹,只得前来登上机关鸟。正当此时,却闻一阵密集的疾步,原是那浊山仰止领着数十名明暗二宗的弟子前来。浊山仰止上前行礼,“属下惊觉变故,前来接应,如有迟缓,还请教主降罪!”
园翁打断他言语,道:“罢了,你等留守竹海,替本座看好这片圣教宝地!”
“属下遵命!”
颜嶂眼疾,忽觉不妙,忙道:“教主当心!”
话音未落,园翁面前已然炸开,竟是爆裂符。浊山仰止早已退开十步开外,园翁亦已退开,木持厉声斥道:“浊山,你做什么?!”
园翁一声冷笑,道:“狼子野心的浊山一族,终于在老夫面前露出了真容,豺狼终是豺狼,终是会咬人的。”
浊山仰止亦是一声冷笑,道:“若我是豺狼,你便是虎豹,不、说你是虎豹都轻了,当称妖魔才是。”
园翁道:“怎的,待留住老夫?”
浊山仰止道:“教主既已道出,那在下便不客套了!”
说罢后退至众弟子身后,手捏法诀,念了一段咒文,那数十名鼎教弟子忽而周身一阵古怪颤抖,继而整齐划一地朝园翁一行逼近而来。
木持道:“都给邪术控制了!”
“小把戏。”园翁不屑道。
木持喊道:“浊山老弟莫不惧焚形散?眼下知错还来得及!”
浊山仰止道:“我若惧它,那便不配浊山二字。”
但闻一阵“刷刷”之声,那一众鼎教弟子竟齐刷刷地抽出兵刃,蓦地,他们一个个皆行如鬼魅,以各种常人难以想及的姿势攻将过来,寒光乱舞,颜嶂及八名护法当即迎上,九人列于园翁身前,顷刻组成教中近战阵法——九天王阵,这九天王阵本是十天王阵变体,所谓“十天王阵”,乃是鼎教常见的近战阵法,因鼎教的人事乃教主之下,分明暗二宗,二宗各有一名大护法,大护法之下,亦各有四名护法,教主巡游,护法皆随行,随行的二宗护法共计十人,如遇刺客,十名护法即刻便能结成防卫阵形,是以这种阵法便被称作“十天王阵”,一般来说,它只是一个防卫阵形。而此时,被护卫的教主若也加入战阵,则就演化为“大天王阵”。
眼下,因方才暗宗大护法无明身死,是以当下二宗护法只能结成九天王阵。
浊山仰止当然见过此阵,当下冷冷笑道:“管你几天王阵,我只一个失心阵,便叫你天王变行尸。”
说罢手捏法诀,大喝一声,那数十名弟子旋即愈加凶狠,他们便似数十只傀儡,主人愈加施力,他们自然愈战愈凶。九天王阵虽明暗虚实等布局甚是合理,但毕竟是九人,心再齐、亦不齐,而那数十名弟子却是一人,便是浊山仰止。
一人若拥有数人的身体,较之联手的数个不同的人,似乎胜算更大!
那些凶悍的弟子眼下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群行尸更恰当些,而他们的一切,似乎都沾着一股诡异的力量——九天王阵的一名护法不慎被对方砍伤了左臂,少时竟反戈一击,又砍了另一名护法一刀,那被自己人砍伤的护法须臾又挥剑袭向另外的护法。
园翁自然看出诡异之处,当即喝令:“当心莫要被对手伤着,若再有人受伤,则剩下的人当视之为最危险之敌,切莫于心不忍!”
说罢,则对木持道:“武功战阵非你长处,你且退远些,老夫来收拾那浊山小厮。”
木持虽不情愿,但亦只得从命,乃退至机关鸟一侧。
园翁长啸一声,当即飞身越过厮杀之众,直至浊山仰止面前五步远处,道:“浊山狼子,今日叫你化作一滩血水,祭我神鼎!”
言语之际,园翁已合掌发力,霎时一股炎热气浪以园翁为中心四散开来,他的身体,仿佛便是一只炉鼎,这也是丹道中人通常的做法,便是将自己的身体炼成一具能炼化万物的炉鼎,这些以炼丹为主的修道者,通常将他们归于丹鼎门。
在他们手中,丹既是药,亦可为杀器,比如炼化乾坤之法。
浊山仰止自然察觉热浪中的杀意,他清喝一声,苍龙出鞘,青芒暴起,破云而出的苍龙搅动着飞云直朝园翁袭去,飞云连环式,此乃失心剑大杀招,一招发出,实乃数十来招,因之极快,是以看起来只有一招。
快剑袭来,园翁横手挡于身前,但见他掌中似有一团赤芒,周遭空气似乎都难以逃避它的炎炎热浪,空气仿佛都泛起了涟漪。
浊山仰止虽使出飞云连环式,但却似乎只是个幌子,只见他单手击打剑柄底座,将苍龙直直推出。
园翁以掌中赤芒接过飞剑,但见那飞剑遇着赤芒竟化作一道铁水,溅了一地。
浊山仰止略有惊骇,旋即焚去一道灵符,五具行尸当即回身朝园翁袭来,园翁再次合掌,但见他掌中红芒大盛,周遭热浪较之方才竟强了百倍有余,五具行尸当即化为血水,便似方才苍龙剑一般,溅了一地。
浊山仰止大喝一声,蓦地运步如风,直逼园翁面门,园翁见他欺近,当下不敢怠慢,乃蓄足内劲,周遭炎气更甚。浊山仰止便似离弦之箭,只进不退,待他前臂已然化掉之际,他目中精光一闪,整个身子霎时化作一团火球,待将园翁吞下。
见火球势猛,园翁忙移步闪开,火球直冲厮杀之众,颜嶂惊觉,不由一怔,旋即纵身闪开,正当此刻,右臂却被划了一刀。剩下的护法和众行尸一道,皆为那炸开的火球吞没,周身着火的众人绝难熄灭身上火焰,他们带着火焰四下乱窜,少时纷纷跃下山崖,化作流焰,整个山顶亦被火光照得通明。
逃过一劫的颜嶂行至园翁面前,道:“教主没事吧?”
园翁望了望那仍在燃烧的大火,微微颔首,道:“老夫没事。”
木持道:“我等快些离开此地吧,风轮怕是已经泄漏。”
园翁颔首同意,三人随即朝机关鸟走去,正当此时,走在最后的园翁却蓦地出掌,直击那颜嶂后心。
颜嶂亦甚是警觉,急急闪避开来,忙喊道:“教主为何杀我?属下对教主是一片忠心呐!”
木持亦甚是不解,赶忙劝阻,园翁却将木持推开,道:“你看他右臂。”
木持定睛细看,只见颜嶂右臂赫然一条刀痕。木持见之不觉一震,但旋即又道:“此乃浊山仰止邪术,方才他在时此术自然管用,可眼下他已毙命,此术当无效了吧!”
“请教主明鉴啊!”颜嶂喊道。
园翁冷笑一声,道:“木持,你有所不知,那浊山家的符术极其诡异,借尸还魂那是家常便饭,你能肯定方才那个浊山仰止真是他眼下的元神所在么?恐怕他的元神早已换至其他的身体,而我等眼前所遇,怕只是一具行尸而已。”
木持一怔,道:“莫非浊山仰止还没死?”
“甚有可能。”园翁道。
园翁又道:“也便是说,眼下他被行尸砍伤,那浊山仰止的诡力怕是已经传至其身,眼下他便是浊山仰止操纵的傀儡,换言之——他便是浊山仰止!”
木持听来只觉惊异,又觉园翁说得有几分道理,当下亦对此人警觉起来。
颜嶂见他二人皆怀疑自己,不由惊惶不已,慌道:“属下真不是那浊山仰止啊,望教主明鉴呐!”
“你死了,便不是浊山仰止了。”园翁的话让人绝望。
颜嶂惧极反怒,蓦地退后几步,道:“属下跟随教主二十余年,未立功劳,亦有苦劳,教主怎的说杀便杀?!”
园翁道:“怎的,你想造反?”
颜嶂厉声道:“属下不想造反,也从未生过反心,只是不满眼下教主的武断!”
园翁冷笑一声,道:“老夫便是武断,方才便说了,你死了,便不是浊山仰止了,便是对圣教最大的忠。”
颜嶂一咬牙,手捂胸口,哀叹一声,道:“既如此,那属下……”话未道完,颜嶂竟猛地掷出一匕首,直击园翁咽喉。
“当心!”木持惊喊。
园翁以手指夹住飞来匕首,但同时胸口却中了一掌,那颜嶂趁其间隙,飞身上前以鼎王掌击之。这鼎王掌乃鼎教秘传功法,乃是将“五虫”投入大鼎,熬炼“五虫之汤”,以得“五虫之血”。所谓“五虫”,即羽虫,也即飞禽;毛虫,也即走兽;介虫,也即甲壳类水族;鳞虫,也即鱼类及蛇、蜥蜴等物;倮虫,也即人类,倮者,裸也,人若无衣,便是赤条条的,便是“裸虫”。
待按一定法门炼成五虫之汤,则将多余的汤水倒去,余下的附着于鼎底的沉渣,则为“五虫之血”,而后便将众毒虫投入鼎内,使其相互厮杀,最后余下的那一只毒虫,便是蛊,待蛊吸食完毕鼎底的五虫之血,则为蛊神,以蛊神泡制药酒,此药酒或外敷、或内服,俱可使人百毒不惧,且能容纳百毒,成为名副其实的“毒人”!将这巨毒自掌上随掌力发出,便是鼎王掌。
颜嶂一击得手,正待脱身,不想竟无法抽回手掌,不由大惊。园翁冷冷一笑,“你以外物之鼎炼成毒身,而老夫以自体为鼎,巨毒自内而外生成,是以你这二流货色只配做老夫的药酒!”
说罢,乃暗自发力,那被吸附于园翁身上的手掌旋即化为丝丝血色气雾,手掌顺其而上自然是手臂、肩膀、躯干,最后、乃是首级。
待颜嶂尽化血雾,园翁以掌力吸食,顷刻,云消雾散。
木持只觉周遭弥漫腥气,不觉微有不适,园翁见之,道:“我们走吧。”
木持点点头,忽而又道:“教主竟有如此修为,当是已趋化境。”
园翁嘿嘿一笑,捻须道:“说你疏于修真,乃是不假。适才那面具人的丹道方可称为化境,他的炉鼎老夫根本看不见,而他的内丹却已成冰火即济之局,他内中阴阳两极已然颠倒,随时都有阴阳和合为一的态势,丹道若修到这一层,便是没得修了,便是已具天仙修为。而老夫充其量还是地仙境界,还远远谈不上化境!”
行将登上机关鸟之际,园翁一拍木持肩膀,木持一怔,但见园翁迎面一掌击来,木持大骇,连喊出声的气力似都消散。
园翁掌风至他面门毫厘之处,却蓦地止住,阴着脸道:“你也可能是浊山仰止。”
木持惊骇之极,说话都已是不能,只是使劲摇了摇头。园翁盯着他端详片刻,方才缓缓收掌,原本待落在他面门的手掌眼下却轻轻落在他肩头,园翁微微笑道:“老夫信你不是。”
临行之际,园翁遥望茫茫竹海,不由一叹:“如此宝地,如今却狼狈而去,老夫愧对圣教先祖!”
末了,二人各驾驶一架机关鸟腾飞远去。不远之处,山峰已渐次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