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冷金鹄略带着气忿的道完方才之事,辰占二人只得连赔不是,并重新为之上药,末了,辰惜鹤令占冰夏护送其返回居所,而她自己则待前往广场寻找唐悦松。
尽管占冰夏以路痴之疾为由不让她前往寻找,但辰惜鹤态度似极为坚定,不容异议,占冰夏只得从命。
辰惜鹤自柜中取出一叠细小药贴,随即关门挂上打烊示牌,便匆匆而去。
她知那登云台广场在山巅正南的山门之处,亦即咫尺天涯居的西南方向,她大致估准方位,便起步前往。
约莫行了十来丈,她小心翼翼地在道旁一株古柏上贴下第一张药贴,以作标记。待行至约莫百余步时,便在一处墙下贴上了第二张药贴。
这般,待她手中仅剩两张药贴之时,终于——还是未至广场。甚至,广场处在何方她都不甚明了,先前尽管知晓广场在居所的西南方向,但在她心中,自太初以来,便无东南西北四字的容身之地,有的只是“前、后、左、右”!
于是,她除了焦虑,别无他法。
“请问广场怎的前往?”
“敢问广场处在何地?”
“此地路径好生繁复,还望指明前路!”
“我去广场!”
……
这个破绽极是微小,纵是方仟亦无十足把握。他发现,那青年身后有一团黑影,这是一刹那间的神识所察,须臾则稍纵即逝。便是这一刹那,方仟念中闪过十万八千个意象。便在这一刹那,他穿过太虚,来至黑影对面,与之眼对眼、神对神。即便离得如此之近,却仍是无法识破那黑影真容,那黑影的眼眸,比星空还要深邃,较深渊还要幽静。这不是人类的眼神!方仟一时只觉莫测高深,不由暗自一叹。
“你究竟是谁?!”
正思索之际,一个闪念划过心际——或许眼前一切只是这青年的幻术,他原本便心知不敌,便打算以心战获取胜机,于是便借比拼剑意之机大肆施展幻术,包括方才的天众对阵恶龙,以及眼下这故意示人的黑影。皆是他设下的圈套,为的乃是造成一种“他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假象!而自己竟一度相信了!
方仟稍稍紧握流云,心道:“果真如此,那我便该果断击之,让他原形毕露!”
流云泄出一丝寒光,方仟心想:“当真是个狡猾的对手,不过你的大戏演完了,虚张声势至多只可欺骗二流高手……”
流云寒光暴涨,待以开云见日之势直攻而去。
方仟出手!
众人皆是一惊,静默对峙终于结束,随之则将是短兵相接。
然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形,却生生出现——方仟的流云及他所有的攻势,竟生生止住!剑已出,却僵止。
场下嗡嗡一片。
方仟的心提醒他,不要出手。
“且慢!心战不胜,实战多半亦不可胜之。如若他当真与我旗鼓相当,而我贸然出手,那便流于下乘了……”
回想方才自己急于出手,兴许又上了他的当,他故意让自己心念起伏,为的便是让自己轻敌,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从而引诱自己先出手……
高手对阵,比拼的多是形而上之事,起意便是出招,心动则是闪避,冥想即是搏杀!这般意志对抗之下,先出手的那人必是念力不支者,甚至,可视作认输之举!可谓变相认输。
蓝衣青年的眼神依旧让人捉摸不透,方仟与他对视许久,却蓦地闭上双眼,少顷,他睁开眼,眉头微蹙地看那青年一眼。
与之对峙的青年起先亦是皱眉相视,可随即,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你很强。”
方仟稍稍一怔,不大情愿地回应道:“你、也很强。”
场下观战之众甚多还不明就里,少数修为超俗者无不暗叹,因为他们目睹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比试,无比的大气,无比的凶险。碧落黄泉、高山深壑之后,没有胜者,亦无败者,可谓真正的棋逢对手。最后,双方只得言和。
她便似一个一路求救的落魄仙子,跌跌撞撞地来到广场边。
望着水泄不通的人丛,她本能般地朝场内而去。
终于,她看到了他的背影。一袭白衣缓缓行至广场中央,方仟微微侧目,只觉似曾相识。但见她行至那青年身侧,轻轻扶住他手臂。方仟将流云递与侍从,返回之际,回首对那前来挑战的青年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
一声呼喊,将他自大梦中唤醒。
唐悦松只觉不妙,但见场下周遭环列之众,原来自己竟处广场中央!
正惊异之际,忽闻身侧轻语:“夫君。”
他心一颤,侧身望去,但见辰惜鹤正轻轻挽住自己手臂。唐悦松怔道:“鹤儿!我、发生了何事?”
辰惜鹤妙目微动,道:“我也正想问你。”
见得不远之处的方仟,他委实回想不起自己为何会与之同处广场中央,但见那方仟似在问候,唐悦松不明就里,只得勉强应道:“好!”
方仟淡淡一笑,随之返回场边。迎上前来的唐旵正待问他,不想方仟却道:“我先上去了。”
唐旵虽欲他多停留些时辰,却也不好违他意愿,只得苦笑颔首。
“辰子运,我们上去。”方仟淡淡地道。
方仟身侧的白衣青年稍稍颔首,随即紧随方仟而去。身为九剑宗麾下杀手的他,有两个与众不同之处——其一,他是方仟仅有的一个贴身郎中;其二,他有个惯例,每杀一人,便救一人,迄今为止,无一破例。
正当唐悦松愣怔之际,辰惜鹤香腮轻靠在他肩上,道:“回去吧。”
唐悦松点了点头,旋即拾起她手臂,径直朝场外而去。行走之际,唐悦松忽然发觉一事——她是一个人走来的!对路痴的她来说,可谓一段艰难的跋涉!想及此处,不由一把搂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
待行至场边之际,围观之众竟不由自主地给他二人让出道来,唐悦松携她穿行而过,一路只觉周遭满是惊异的眼神,不由微微心乱。
辰惜鹤贴近他脸颊,微垂眼帘,柔声道:“莫管他们,带我回家。”
待方仟等人踏上舷梯进入舱内,少时,飞具缓缓升上空中,进入那仙舟之内。少时,泊于登云台上空的鲲鹏号仙舟徐徐移动,继而朝西缓缓行去,直至隐于云端。
登云山一处绝壁之上,一座幽深洞窟里,正嗡嗡有声,蓦地惊起一群飞燕。但见有物从中驰出,原是一架机关鸟,它冲出洞窟便径直朝那西方天际飞去。
云生山乃云生国西北边陲的连绵山脉,整座山脉大致以东南至西北的走向一字横亘。有关云生仙宗,也即铭剑派,有这样一个传说。
约莫千多年前,彼时,修真界发生了一件大事,囚禁于昆仑仙宗的邪神刑天冲破禁制,昆仑山全派上下拼尽全力皆无法收拾局面,遂只得令那邪神脱身远去。
道门之祖的昆仑仙宗发端于蛮荒时代,自它创立之初,天帝便将已被制服的恶神刑天交与其看押,以示肯定。逃出昆仑的刑天化为四凶,便是穷奇、混沌、梼杌以及饕餮,这些魔物甫一化生便四散而逃。昆仑仙宗旋即派出二大符箓世家前往追捕,两族追至云生山,遂与甫至此地的穷奇及饕餮遭遇,随之则是一番大战,战罢,尽管二大家族死伤惨重,但终究将其制服:一族封印了穷奇,另一族则封印了饕餮。
而那另外两只凶兽混沌和梼杌则不知去向,至今下落不明。然而,收服二大凶兽的符箓家族并未返回昆仑复命,而是私自定下盟约,两家决定世代姻亲,占山为王。凭借高超的符箓之术,二大家族继而收服了当地外道,十数年间,一个大门派在云生山已呼之欲出。
闻讯的昆仑仙宗举派震惊,当即精锐全出前往讨伐,不想却在云生山遭遇挫败,加之宿敌崆峒仙宗从中作梗,遂只得作罢。此战之后,铭剑派创立。是为神州第三家仙宗。
忘魔真人颔首捻须,赞道:“唐坊主于我等宗派传说甚是了解。”
唐旵淡淡笑道:“云生仙宗威名远扬,天下道门,莫不向往。仅此,在下怎敢不闻仙宗事?”
忘魔真人笑道:“过奖过奖,若论威名,敝派怎可与贵坊相较。”
他二人竞相谦逊之际,一侧的忘机真人不大耐烦地重重一叹,转而望向琉璃厅的一侧墙壁,但见壁上刻着神仙壁画,云蒸霞蔚,仙风道骨,让人为之一叹。
唐旵一笑,继而道:“我等闲话少叙,还是来说正题吧。”
唐旵又道:“我等欲知贵派分得的神谕。”他声音忽然放低,语速亦刻意放缓,神情略显诡异。
忘魔真人沉默少许,道:“神谕乃天廷授予,岂可随意示人。”
唐旵道:“据我等所知,神谕只是不可示于外人,本坊与贵派虽有道俗之别,但同属神胄之列,我等亦分得有神谕,本坊愿以手中神谕来换取贵派手中的神谕。真人意下如何?”
忘机真人道:“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上峰从未言明,各大神胄之间不可互示神谕,我等何不来做个交易,以神谕换神谕!”唐旵左首身侧一名灰袍方士言道。
而坐在唐旵右侧的,则是一名黑面僧人,乃西方异域之人。
忘魔仍是固守道:“神谕一事,非同小可,岂可如儿戏般处置?除非天君亲临示意,否则我等断不会透露丁点神谕之事。”
所谓神谕,传说乃是天廷交与世间各大修真门派的密函,上面写着天廷的命令,据说各大主要门派皆会分得神谕,而且所分得的神谕各不相同,至于神谕的内容,自然便是各大门派的最高机密。
唐旵微微一叹,望了望琉璃窗外的无尽云天,道:“二位道长,在下有一物事,还请过目。”
说罢,便将案前一只檀木匣轻轻开启。
唐旵环视周遭数人,少时,才小心翼翼地取出内中一件物事,乃是一幅画卷,唐旵示意灰袍方士将画卷展开,同时自己则将灯盏移近,忘魔、忘机的目光则随展开的画卷徐徐移动——原是一幅神州全貌图。
“这不过是一张地图而已……”忘机还未道完,便怔得语塞。
这确是张地图,但借着灯火,地图上的内容,却让忘机真人脸颊颤抖。
但见图上绘满了天下万邦的山川、城邑之分布,除此之外,江湖上每个稍俱影响的门派的位置,在图上亦有详细标注,而在这些门派的图象下方,则大多有一小段文字,忘机大致看了看,这些小段文字,或长或短,长者可达数十字,短则仅数字。
“水印。”忘机不由道了声。
画卷上标注文字的有许多门派,崆峒、忘机、忘魔二位真人还未来得及细看,灰袍方士便已收起画卷。
忘魔真人微微一叹,“你们怎的会有此物!?”
唐旵略微得意地笑道:“在下早有言在先,天下第一坊不止是一处工坊,与仙宗一般,它也是神择。”
忘机真人问道:“已有不少门派与你等交换了?”
唐旵颔首。他道:“便在不久之前,崆峒派、东始派两家都已和我们交换了神谕。”
忘魔真人尽管神色稍显震惊,但仍是不为所动,“神谕之事,牵扯甚多,我等断不会贸然示人。再者神谕乃上界所赐,将之交易,更是对上苍的大不敬!此事就此打住,莫要再提!若无他事,我等便先行告辞了!”
不想唐旵竟摇首笑道:“道长此言差矣,神谕乃上界所赐不假,但天君将之赐予我等之际,从未言明禁止我等将之交易。天君反而交代我等,除不允许公开神谕之外,可以将手中的神谕作任何处置。”
“贫道不知天君是如何嘱咐你等天下第一坊的,贫道只知我等仙宗门人,应当谨遵天君嘱咐,严守神谕,绝不外传。”留下这句话,忘魔忘机二位真人旋即起身,出门而去。
二人乘机关鸟离开仙舟之际,只觉此物不可思议,如此庞大的身躯,简直便似一座浮于天际的城镇,置身其中,恍若仙境。
见忘机不时回望,似有流连之意,忘魔真人则道:“忘机师弟,在想何事?”
忘机真人叹道:“那天九所以横行无忌,不将我仙宗放在眼里,便是仗着他们强横霸道的制器之术。我派地广人众,而今又晓制器之术,为何不暗自营建神器,与之一较高下?”
忘魔摇了摇头,道:“如此想来,便是着了魔道,本派乃道门正宗,却与那市井帮派比较制器之法,岂非自甘堕落?何为修道?形而上者谓之道,而那制器之法,乃形而下者,不足为虑。”
稍后,忘魔又意味深长地道:“我等乃是仙宗,当一门心思修仙才是!方今制器派得势,世人机心大盛,这一切皆是上苍对我修道之人的试炼。只要我等不偏正道,终有一日,一切终会恢复正常!”
忘机看了看他,不由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