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上,灯火屋檐下,二人相对而坐,辰惜鹤素手执杯,深深望着唐悦松,朱唇轻启:“夫君,我敬你一杯。”
唐悦松细细看她,只觉灯火之下,她秀丽优雅,美不可言,不禁心动,唐悦松当即一饮而尽。二人对酌将尽一个时辰,皆微有醉意,唐悦松意犹未尽,正待再饮,却不见了酒,原来已被她拾去。正当此刻,唐悦松只觉耳际传来轻柔声语:“夫君,我扶你回房。”
她的言语似有极大的魔力,唐悦松想也未想便应声而起,乖乖地被她搀扶着回房。
待二人倚卧榻上,借着酒意,唐悦松一把握住她双肩,颤声道:“鹤儿、我、我爱你!眼下,我便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你,所有所有的事情!”
不知为何,眼下他竟生出一股倾诉的欲望,它极为强烈,难以抑制。其实,以往他便数度有此念头,但均被自己极力打消。而眼下,他再也难以自持,只想一吐为快。
辰惜鹤妙目流动,深深看他须臾,遂柔声道:“夫君既然有故事道与鹤儿,那鹤儿当然再高兴不过,夫君,便将你的故事道与我听吧!”
唐悦松看她一眼,眼下他虽酒意朦胧,但神志深处却格外清醒,诸多思绪丝毫不乱。初时,唐悦松还甚是难为情,欲言又止。辰惜鹤贴近身子道:“说呀。”
唐悦松不由一叹。
从前,约莫是三百年前,在云都城里,有个孩子,他甫一降生便与生俱来地拥有一种先天异能,那是一种未卜先知的异能,无论何事,在它还未发生之际,只要那孩子愿意,便可提前知晓它的前因后果,便似看戏一般!
渐渐地,在一个又一个与邻里有关的预言应验之际,那孩子亦名声鹊起,越来越多的人前去求他预测福祸。是以那孩子早早便罢了学,在家专司为人预测。直到一日,两个仙人化作比武的怪客……
少年如往常一般,在家中侯着客官,忽见门外一阵喧闹,原是左近的一干小厮,亦算是少年的朋类。
“你等堵我大门意欲何为,今日还未开张呢。”少年推着他们说道。
其中一名高个少年道:“今日约莫你是开不了张啦!”
少年道:“怎的开不了张?”
高个少年朝北一指,道:“今日辰时,北门外,有一场武林大会,都看比武去了,谁还来你这算命?”
少年疑道:“哦?是么?”
另一个胖胖的少年道:“天下人都知道了,便是你还不知,桓榜上张贴了那么久,你也未见得?哦、是了,你成天待在家里,女孩儿似的,怎会关心江湖之事?”
少年不由一怒,但仍道:“无聊,我可不似你们这般闲游,稍后还有正事要办呢!”
见他态度坚定,一众少年不由微微失望,遂怪声怪气地叹息而去。待他们走后,少年复又回到屋中,伴随着邻屋阵阵锯木之声,坐等客官前来。
约莫一盏茶时辰,少年合上账本,将之放入屉中。朝二层楼上喊道:“娘——我去去便回!”
余音未落,少年已转身奔出门去。
街上,心渊迎面而来。
少年问道:“你脸上怎的有伤,与人打架了?”
心渊狡黠一笑,道:“正是!我终于被先生赶回来了!”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又道:“打架的时候我用了它,先生说我日后不用去学堂了!”
少年一怔,忙道:“怎的如此?!与你打架之人,没事吧?”
心渊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被我划烂了嘴。”
少年正欲再言,心渊却问道:“哥哥去哪里?”
少年手指北方,道:“去城北,听说那里有场高手比武,一道去看看吧!”
心渊摇手道:“不了,我还有几件东西要做呢,眼下好不容易从学堂那儿回来,当加紧营制才是!”说罢,挥挥手便径直朝木匠馆方向跑去。
心渊划伤同窗,先生将他赶出学堂,殊不知这正中他下怀,日后,想必心渊亦不会再去上学了。少年想及此处,不由微微一叹,颇有感怀。
寒郊旷野,薄雾飞鸟。远处的山林稍显模糊,田边的野地,旗幅飘扬,一众人等聚集于此,他们当中有的手持棍棒兵刃,有的则赤手空拳,无论何者,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些人虽是武林人士,却绝非高手,前来与会之人,皆是些学了点武艺的市井之徒。这一点,在甫至此地的少年看来亦不用怀疑。
而后一连数场较量更证实了——这不过是一场不入流的武林聚会。少年朝他的一干伙伴喊了一声,遂待离去。正当此时,忽闻身后一阵喝彩,少年委实想不出这等不入流的聚会竟然还有这等热烈的喝彩。
一蓝衣长枪客挥舞着九尺长枪,待演完套路,乃手捏法诀,大喝一声,旋即自口中喷出一团巨大火焰,久久不熄。少年一怔,不禁心道:“还有这等法术!”
正当众人对着蓝衣长枪客喝彩之际,却闻一阵汩汩水声,但见一人竟裹挟一阵水汽大步自人丛走来,他周遭的漫天水汽逼得众人不得不给他让出道来。远远观望的少年亦不由暗叹来者气势不凡。
“来者何人?”那蓝衣武者挥枪喝问道。
直至场中,来人周遭的水汽方消。众人定睛一看,原是一名背负长剑的黑衣武者。
黑衣剑客甫一站定,便道:“吾号太阴,乃天廷仙官,而今此世将尽,天廷欲重整纲目,遂遣吾至人间传道。”
“你、又是何人?”黑衣剑客问道。
周遭众人听得不明就里,便是听明白的亦无人相信,只道此人胡言乱语妖言惑众,遂嘘声一片。
那蓝衣武者将长枪扛于肩上,道:“原是仙官之首太阴星君,久仰久仰。吾号九幽,自是从幽冥而来。方今之世,大限将至,吾来收人。”
黑衣剑客道:“来收何人?”
蓝衣武者道:“来收恶人。”
蓝衣武者又道:“此方天地将终,善者升天,与我无干;而那恶者,则统统入我冥府受刑,万劫不复。”
说罢,竟远远地朝少年一瞥,看得少年是浑身一颤,少年只觉那人目光凌厉,暗藏杀机。
“疯言疯语!”近旁一名大汉不屑道。
蓝衣武者看看那汉子,缓缓道:“你不妨将方才说的、再说一遍。”
大汉一挥金刀,喝道:“给老子听好,你这疯子,若再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老子便砍下你脑袋当球踢。”
大汉说罢,遂朝那蓝衣武者喊道:“老子又说了一遍,听明白了么?”
他一语未了,竟手舞金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朝自己脖子抹去!待旁人瞧出不对时,刀锋已切至后颈皮!但闻“咚”一声,他竟生生砍下了自己的脑袋!一时血流如注,惨不忍睹。尸身倒下之时,因腿脚抽搐,竟将自己头颅踢得老远!此时,胆小的已然走远,但仍有一群胆大之人聚在此处,围观事态发展。事实上,这些人中,大多是些好勇斗狠的市井狂徒,凶杀之事非但吓不倒他们,反而让这些人愈加兴奋,个个摩拳擦掌。
少年大惊之下,见那一干同伴早已不见踪影,遂欲离去。但逃离的步子竟一步也未迈出,他心知不妙,可竟舍不得离开!须臾,他极力平抑内心的紧张和不安,继而暗暗开启了神识……
蓝衣武者上前一步,对那黑衣剑客道:“素闻星君道法了得,今日人间相逢,当讨教一番才是!”
说罢,长枪一舞,清啸一声,亮出阵势。
黑衣剑客微微一叹,道:“你我斗法一场亦未尝不可,但须点到为止才是。”
“罗里啰嗦。”蓝衣武者捋了捋肩上长发,旋即稍稍移动枪头,直指黑衣剑客,可谓咄咄逼人。
周遭众人遂纷纷屏气退开,他们当然看得出,这场会武,已非他们所能左右。
城北门郊外,离野地不远的田畔,二人静默对峙。一人持剑,一人持长枪,长风咧咧,杀气纵横……
他道完之时,乃长吁一口,深深看了辰惜鹤一眼,缓缓问道:“这、便是我的故事,你相信么?”
辰惜鹤亦深深看他一眼,颔首道:“你的故事,我当然相信,夫君不会骗我。”
唐悦松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谢!”
孰料辰惜鹤黛眉一蹙,不无责备道:“你若再言一个‘谢’字,我便拧掉你的耳朵。”
唐悦松“嘿嘿”一笑,遂张臂揽她入怀,道:“那你最好眼下便将我耳朵拧下来,以免日后夜长梦多。”
辰惜鹤妙目稍稍斜视,当真伸出素手轻轻捏住他的左耳,侧首道:“夫君,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想听么?”
唐悦松见她美目深深地凝望着自己,不由心中一动,乃稍稍搂紧她道:“我自然想听你的故事,快快道与我听吧!”
辰惜鹤微微一叹,道:“可这个故事有些长,我怕一整夜都讲不完。”
唐悦松抚她脸颊道:“那便拣紧要的讲吧,我最爱听故事了,那说书的,还不快快道来!”
辰惜鹤不禁抿嘴一笑,道:“好吧,我尽力用一个时辰讲完。不过你若时时打断,便一整夜加一整天都讲不完,所以夫君只管听就是,莫要多问。”
唐悦松暗自一怔,遂道:“你讲、我不问!”
辰惜鹤轻轻枕在他肩上,轻声吟道:“思君一念,如花似烟,梦萦仙乡,魂归天边。奈何朝生暮死,难圆一梦。借得羽裳,直上九霄,太阴广寒,天上宫阙。奈何长生久视,独看沧桑。今朝忽见星辰动,知君到人间。待君千载,只如初见。”
唐悦松听她吟得清婉,不禁凄然,遂问道:“何意?”
一曲唱罢,辰惜鹤婉然一笑,道:“夫君,方才我念的,只是序词罢了,真正的故事,且静心听我道来。”
随之,她便开始了漫长的讲述,时而娓娓道来,时而若有所思,时而又感慨万千。反观唐悦松,则可谓入神甚矣,待辰惜鹤愈往后讲,他的嘴则随之愈张愈大,久久不合,难置一言。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离奇的传说、最震撼人心的故事……
“夫君,我讲完了。”辰惜鹤见唐悦松张嘴愣怔的模样,不禁抿嘴一笑。
“我讲完了。”辰惜鹤又轻轻推他一下。
唐悦松这才稍稍回过神来,遂怔道:“这、这真是你的故事?”
辰惜鹤莞然颔首。唐悦松听罢,久久难平,原先他只道自己的经历可谓离奇,而眼下,与她相较,怕是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唐悦松紧紧握住她双肩,道:“这个故事,好神奇!这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事?”
辰惜鹤颔首:“我等本便处在神话之中,只是世人大多对此浑然不觉。”
唐悦松稍稍点了点头,继而缓缓说道:“真未想到,鹤儿、你竟是……”
他一语未了,孰料辰惜鹤竟伸出玉手将他嘴轻轻掩住,她缓缓摇首,不让他道出。
唐悦松怔了片刻,随即则将她一把抱住,“鹤儿、你不会离开我,是么?”
辰惜鹤深深看着他,微微颔首。唐悦松随之为她宽衣解带,二人旋即纠缠在了一起。昏暗中,二人的低语渐渐被连绵的喘息所替代。
烛火微颤,衣带零落。
唐悦松将她抱得很紧,生怕翌日的朝阳升起时,她已不在。
“不要走、你是我的……”
……
她轻抚他面颊,凝视许久,似在俯视一个孩子,熟睡的他微哼数声,憨态可掬。她微微一叹,缓缓道:“夫君,忘了我吧。”
千载相逢,已觉足矣。
待吻罢他面颊,她素手持银针,缓缓贴近他后颈一侧,随后,轻轻刺下。待拔出银针之时,她不禁清泪洗颜,忍不住颤声说道:“忘了我吧!”
待天际的第一缕阳光射来之际,辰惜鹤轻轻推门而出,她一袭白衣,立在窗外,凝望仍在熟睡的那个男子,隔了许久,才道:“若有缘,再会。”
“夫君!”离去而回眸之际,她忍不住道了声。
一袭白影,消逝在林间小径深处。
窗外枝头的画眉鸣叫个不停,似要将平静的小窗竭力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