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松闻言一怔,道:“九尾宗......”他只觉这名号颇为古怪。
眼前这叫做“若风”的少女见他不甚明了,当即解释道:“青丘派分作两宗,一是九尾宗,奉九尾狐;另一宗乃是三足宗,奉三足乌。两宗素来不和,但同奉青帝为尊,近来青帝选妃,将我选中……”她声音越说越小,几不可闻。
见她难为情的神色,唐悦松大致知晓原委,想必是那“青帝”拣选她做妃子,这女孩不愿意,是以打算出逃。
唐悦松关切问道:“若风姑娘,你有何打算?”
若风只手拉住他衣袖道:“求你,求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你不是有机关鸟么,眼下便带我离开吧!”
她忽而意识到自己又有失态,遂收回手臂,垂首说道:“求你了……”
唐悦松只觉甚是为难,奉师父之命,他前来此处装作修复机关鸟,以迷惑青丘派门人,而眼下横生枝节,非他所愿。可眼前这墨衫少女委实可怜,唐悦松甚想助她,可一念及师命,遂只得摇头道:“如此,委实不大方便,姑娘难为在下了!”
若风脸一白,后退道:“你不愿搭救我?”
唐悦松道:“非是不愿搭救你,而是师命难违。”
若风一怔,点头决然道:“你不会救我,我自己逃!”
唐悦松正待出言,若风已决然迈开步子,朝山下走去。唐悦松目送她身影远去,片刻,若风的身影竟又朝山顶退来。唐悦松见状不由一惊,心道:“怎的回事……”
但见远处若风后退数步,须臾站定,山道上则走来数人,皆是女子,其中为首的一人手执长剑,面色肃然。
“你们……师姐,你们、怎的来了?”若风惶道。
为首执剑的女子上前一步冷冷说道:“你自己待要怎的,自己还不清楚么,还不快快随我等前往丹青宫!”
若风继续后退数步,“不、我不去那里,求求你们,放过若风吧!”
她声音已带哭腔,唐悦松闻之不禁心生怜意。
甫至山顶的数名女子皆着素雅服饰,想必应是青丘派弟子,但见她们已将若风从旁架住,近似押送一般地欲将之带离。
一行人押着若风,正欲下山,孰料眼前一人拦住去路,但见前方之人身着墨蓝色的铭剑派道服(其实是仿制的非正宗道服,说是道服,更似便服),已近乎绝望地若风抬头望去,双眼不由生出亮光——那人正是方才自机关鸟中出来之人!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为首执剑的女子冷冷问道。
唐悦松注意到此女颇为冷艳,其他随行女子亦颇有些姿色,他道:“既然这位姑娘不愿意,你等何必强人所难?”
执剑的女子道:“此乃本派家事,勿用你来置喙,速速让开。”
唐悦松暗自一叹,道:“将她放了。”
执剑女子亦针锋相对:“让开。”
唐悦松道:“断不让开。”
执剑女子道:“那便莫怪我等了。”
话音方落,数名随行的青丘弟子合围而上,欲将之制服。
早已蓄了一身劲的唐悦松动如脱兔,行如疾风。前来制他的数名青丘弟子远非他对手,眨眼功夫合围上来的数人已为他打散,望着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的那些青丘门人,唐悦松颇具歉意道:“对不住!”
唐悦松继而又借着余威手指那执剑女子说道:“放了她!”
执剑女子见情形不妙,当即疾步退开,与唐悦松隔着一段距离相持着,待众门人皆已挣扎着起身,执剑女子方率其众归去。
至于若风,则被弃在一旁。唐悦松走近她,道:“好了,快快逃离此地吧。”
若风侧首望着他,道:“你认为我能逃离此地?她们虽然退了,但青丘山这么大,难保逃命之际不会又撞上她们!”
唐悦松只觉难以推诿,稍作思量,遂打开舱门道:“你上来,我便送一程,但亦只能送你出得这青丘山地界。”
若风甚是欣喜,当即道谢快步上得机关鸟,待她坐定,唐悦松遂入座,同时道:“只可送你出青丘山地界。”
见他再次强调,若风不禁一笑,道:“知道啦!”
唐悦松遂垂首为自己系上绳带,正当此刻,他眼角余光瞥得身侧若风似乎朝着自己这厢疾出素手,一来他对这叫做“若风”的女子无甚警惕,二来受绳带掣肘,遂应对不及,但见一股白色粉尘迎面而至,正中面门。
“你……”
他绝无气力再道出第二字,顿觉天旋地转,随即失去了知觉。
醒来之际,已不知身在何处。他平躺在床,身子一动不动,但目光却已将周遭悉数打量。此处似一石室,较之寻常房间稍大些,四周墙壁上绘满了壁画,但见壁画上绘有翱翔云间的仙鹤,亦绘有得道飞升的仙人,还绘有许多道人围炉炼丹等诸多修炼仙道的情景。
“莫非此地是青丘派?”唐悦松心道。
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背,轻轻推开伸手可及的窗子,但见屋外竟是一片竹林,很美的竹林。蓦地,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感动,久违的清新,沁人心脾。
这一刻,他仿若回到了数年之前,那个早晨,竹海……
但眼前却并非竹海,而是一片园林,栽满青青修竹的山间园林。
正当他沉浸于美好回忆之际,忽而眼前一亮,但见茂林修竹之下,一袭袅娜白影正作于其间。唐悦松凝神望去,不禁一怔,不由失声道:“鹤儿!”
那是令之魂牵梦萦的身影,在唐悦松眼中,她是驻留人间的仙子,是以自己绝不会就此罢手,定要将她寻到,无论有多么困难!而眼下,上天似乎成全了他,梦中人,竟就在眼前!
他轻拍脑门,发觉不是梦境,遂喜极。当即挣扎着下床,待径直上前,熟料这石室之门竟不知如何推开,遂改换主意,乃从窗中跃出。
待出得石室,便径直朝那竹下的白衣女子赶去,他急促的脚步早已惊动其人,行至其身后数步远近,白衣女子放下手中药锄,转过身来,唐悦松不由屏住气息。
绝世的容颜,却非梦中之人。
濯足清流,抽足再入,已非前水!
愣怔对视片刻,唐悦松苦笑道:“对不住,在下看走眼了。”
白衣女子浅浅一笑,看着他道:“公子醒了,可觉不适?”
她的仪容堪称绝色,唐悦松瞧了瞧她,但见她螓首蛾眉,云髻峨峨,好似空谷幽兰,亭亭玉立。原来,她身形与辰惜鹤极似,再者因心境所致,是以唐悦松远远望去,当成一人。
唐悦松遂答道:“在下很好,敢问这是何处?”
白衣女子道:“此处乃青丘派。”
须臾她又反问唐悦松道:“公子可知自己方才的举动?”
唐悦松一怔,略微颤声问道:“方才我有何事?”
白衣女子微微一叹,道:“我门下弟子前往山间丹室取药之际,竟被你出手相袭,多名弟子为你所伤。”
唐悦松闻言当即摇头否认:“并非如此,而是你等门人欲强抢一名叫做若风的女子,在下见之遂出手相救,孰料……”
他一语未了却为白衣女子打断,“恕我直言,公子果然病得不轻,事实却是——公子本于飞具之中小睡,我等前往丹室取药之际,你突然起而攻之,在伤我多名弟子之后,公子竟朝崖边走去,我等虽为你所伤,但亦不愿祸事发生,遂欲将你设法制服,再行救治。”
她缓缓道来,唐悦松听得却是翻江倒海,不停摇头,他不愿相信自己在很多时候都是个不由自主的疯子。
白衣女子接着说道:“当时,门人若风见状遂急中生智将你诱入飞具,而后便伺机出手制服了你。”
唐悦松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对,绝非如此!你莫要唬我,在下当时乃是清醒的,绝非如你所言那般!”
白衣女子道:“是么?据我所知,公子这般症状,乃是梦行。”
“不可能!”唐悦松极力否认,但心中早已崩决,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道——“她是对的,你就是个不能自主的疯子!”
心乱之际,他不由退开数步,伸手示意道:“姑娘莫要唬在下,我是清醒的,眼下我便离开此地,告辞了!”
话音未落,唐悦松便朝着一处开阔地奔逃而去,稍稍令他欣喜的是,那白衣女子并未追来,此地乃是一座山间竹苑,地界不大,唐悦松须臾已逃出苑门,夺路而逃。
他循着山道疾步而下,转眼已离那竹苑愈来愈远,不由稍稍松了口气,遂放慢了些脚步。一路上,他只觉心如乱麻,千端万端,头绪难理!
意乱之际,一股惧意更自内心深处悄悄升起,他不禁暗忖:有另一个自己!他就在自己身子里,而且随时都会跳出来接管自己的身体!
念及此处,心底不由泛起阵阵寒意,其实,所谓“另外的自己”,他早已历过,逃离竹海之际,他便于梦中历罢一遭,那番诡异经历至今难忘。甚或,那面具人便是“另外的自己”,喜趁自己入睡之际出而喧宾夺主。
不知不觉,约莫已行至山腰之处,他四下张望,忽而见得前方溪边有人独坐垂钓。他心知不妙,待绕道而行,熟料只此一条山道,遂只得硬着头皮快步行过。
行过那人垂钓之处,他偷瞧那垂钓之人,只见那人衣着无华,似是寻常山民,不由稍稍放心了些。正当走远之际,忽闻身后垂钓之人朗声说道:“兄台自何处来,待前往何处去啊?”
唐悦松本不愿搭理,但又嫌太过失礼,遂驻下脚步,回身行礼道:“小弟自归处来,待前往去处去!告辞!”
那垂钓之人不禁一笑,快意道:“哈哈,小兄妙语,时日尚早,可否坐下一叙?”
不知为何,唐悦松本待推脱,但不知是碍于垂钓之人的爽朗之气,还是自己委实心乱,竟答应了那人,乃坐于一侧,垂钓之人递来酒壶,唐悦松更多出于警惕之心而未有接受,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
但见这垂钓之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相貌俊朗,较自己年纪稍稍长些,唐悦松忍不住问道:“兄台怎生称呼?”
垂钓之人扬起钓竿,原是钓得一只小虾,那人去下小虾,随即投放溪中,而后又继续放下钓竿垂钓。同时说道:“在下姓柏,名仙信,叫在下仙信便可。”
“仙信兄,在下唐悦松。”唐悦松回应道。
柏仙信道:“原是唐小兄。”
唐悦松虽觉此人颇为和善,但仍是疑虑重重:“仙信兄,此地乃青丘派,门下皆是女子,为何你会在此?”
柏仙信哈哈一笑,“此地是我家,我为何不可在此啊?”
唐悦松一怔,道:“也是,此地虽是那青丘派地界,但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民来此垂钓,想必那些女神仙也不会将你怎的。”
柏仙信笑道:“正是如此。”
唐悦松正欲起身告辞,熟料柏仙信伸手拉他:“来来来,今日识得小兄,委实难得,眼下已近辰巳之交,且至我处所朝食,如何?”
盛情之下,唐悦松委实不知该如何推诿,遂只得迁就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