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开基和张海禄汇合后,兵分三路开始猛攻老君台。论兵力,马统领步、骑兵近千人,又有轻重机枪,装备上占绝对优势;论地势,老君台周边地势群山层叠,地形复杂,沟沟岔岔,易守难攻。冯建忠虽然人少枪少装备差,但在地利上占绝对优势,只要是到了射程内,马家兵就别想沾上便宜。马开基的士兵借助机枪掩护不断发动攻势,但只要一进入步枪的射程内,稀疏的短点射立刻组成交叉火力,使这些经过正规训练的士兵们怎么也无法逾越这道死亡的屏障。马开基恼羞成怒,重新组织兵力,凭借火力优势,向山上发起了猛攻。士兵们全都发了狠,不要命地向山上冲。这是一场硬碰硬、命搏命的搏杀,山坡上一片混战恶战,双方杀红了眼,子弹的尖啸声、大刀的铿锵声、濒死者的惨叫声、杀得性起的吼喊声响成一片,双方杀得难分难解,马部始终攻势不减,不断地变换主攻方向,朝冯部兵力薄弱的地方猛冲猛打,接连攻了三次,却均被冯部击退,损兵折将,伤亡惨重,毫无进展。
枪战进行了一上午,双方陷入僵持状态。马开基见硬攻不行,便使开了心理战,派张海禄的儿子用铁皮喇叭向山上喊话:“香山团的弟兄们,你们快投降吧,别再作无谓的牺牲了。战事已经很明了了,你们前无出路,后无援兵,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还是趁早投降,兴许还能有条活路……”“七鹞子”冯建坤一听气充脑门,咬牙骂道:“喊你妈的牙哩!老太太搽粉——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说着话抄起枪就打,就听叭的一声枪响,张海禄儿子的脑袋顿时被子弹打开了花,瞬间倒在了壕沟边,手中的话筒滚进了壕沟。营长白德贵的儿子站起来想用机枪扫射,刚一露头就被“生铁棒”一枪击毙。有道是“歪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遇上这两个煞神,马家军算是倒了邪霉了。
马开基原想一举拿下老君台,乘胜进剿冯家大庄子,端掉冯建忠的“老窝”。后见战事如此凶险,香山人如此难打,只得停止攻击,派重兵加强黄河沿线直到牛首山一带的防务,使冯建忠以后不致进犯为止。
冯、马火并以两败俱伤告终。冯建忠的侄儿冯士林也在撤退阻击中丧命于下河沿窑沟,双方都给对方记了一笔“血债”。
这天日近西山,半天晚霞赤若野火,似在无声燃烧,映红了黄土高原的沟沟峁峁。一层薄薄的红雾虚无缥缈,落日飘浮其间,从容不迫,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庄严和神秘。冯建忠见马家军已撤走,战事稍稍停息,便让几个弟弟和张成业带香山团的弟兄们向冯家大庄子回撤,自己则抽空来到了老君台不远处的古水营,祭拜了明崇祯年间任苦水营守备的李彩将军。
李彩、李彪兄弟是明朝末期名满香山乃至西北的两条好汉。明崇祯十六年(1643年)十月,李自成起义军攻破潼关,歼灭明军主力四万多人,明官兵余部纷纷逃往陕北、宁夏。十一月,起义军发起了对宁夏镇的进攻,先后攻占了盐池、银川、中卫等地。时任中卫苦水营守备的李彩因不满贪官当道,看到民不聊生,一气之下率部众扯起了义旗,响应李闯王的义军,先后攻占了永康堡、柔远堡等地。这下可吓坏了州县的老爷们,急忙调集数万大军前来围攻镇压。李彩面对大军压境毫无惧色,与弟李彪带领一千多名弟兄,利用险要的山势地形,在沟沟汊汊里拖着官兵乱转,等官兵筋疲力尽时,便集中力量狠狠打击。
就在义军接连取胜、官军束手无策之时,驻守石梯子的义军小头目朱三寨破被俘,投降了官军,把义军的军事机密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敌人,使义军被围困在了苦水营。李彩率军坚守数月,见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只好率军杀出重围,退到宣和南部的天景子山上,与官军玩起了“捉迷藏”,官军费尽心机,但直到明朝灭亡,也始终没能抓住李彩、李彪兄弟。
清军统治宁夏后,李彩率军在香山窑洞水修筑石寨,坚垒自固,后人称其为“好汉疙瘩”,开始练兵香山,并参加了宁夏王元、马德领导的反清斗争。清廷见香山义军声势越来越大,怕局面失控,便责令宁夏守军限期剿灭。驻守宁夏的总兵刘芳兵见事关重大,不敢懈怠,亲自带兵自东向西由正面进攻,却派出另一支队伍由西北自石梯子进行迂回包围。经过十几天的血战,香山义军终因寡不敌众被镇压,李彩寨破被擒,后死难于平凉。
李彩不畏强暴的气节令冯建忠十分钦佩,一直将其作为自己做人的榜样。他心里默默在想,有机会一定要到李彩“练兵香山”的窑洞水“好汉疙瘩”寨子去看一看,拜祭拜祭那些为了香山百姓而战死的英灵。
从老君台回来,冯建忠见七弟已长大成人,便开始给他张罗着娶媳妇。在秋收大忙季节到来之前的空闲时日里,这桩婚事按照通行的婚俗礼仪订成了。女方是孙家小闺女,双方算是亲上加亲。洞房设在西厢房里,屋里的家具都是崭新新的,炕上叠放着一红一绿两床缎子被,双人枕头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图,墙壁上贴着一幅斗大的剪纸“囍”字;桌子上方贴着一幅天津杨柳青的《鹊桥相会》画,配着一副“老先生”撰写的对联:红线月下老,周郎配小乔。
结婚这天,庄子里到处充满了喜气。宅院里搭起了待客用的席棚,伙计庄邻们里里外外地张罗着,妇人们忙着烹炸肉丸、烧火做饭,厨子们忙着杀鸡宰羊、煮肉烧汤。当那顶坐着新人的四人抬小轿迎进庄子的时候,吹鼓手的唢呐吹得更热烈更欢实了,新媳妇便在唢呐喇叭呜呜哇哇的欢悦喜庆曲调里被迎进了门。震耳欲聋的鞭炮点燃了,“二踢脚”腾空而起,在人群上空爆响,纸屑天女散花般的纷纷扬扬落下,撒了人们一头一脸。
冯建坤今天打扮得格外英俊威武,头戴礼帽,帽边插花,身穿一袭黑绸长袍,外套蓝绸马褂,里边的白府绸衫子十分醒目,身上斜披红绸,满面春风,显得十分剽悍英武。此时,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正忙乎着给来宾敬烟让茶,给娃娃们散发核桃枣子……忙得不亦乐乎。窑洞前的空场上用苇席搭起了一溜长棚,宴席摆了几十桌。款待亲朋好友和几乎整个村庄里的乡邻的宴席是山里最高规格的“十三花”席,肉都是四指厚的膘,而且大盆盛肉,大碗装酒,十分丰盛,体现出了主人家的富有、厚道、热情、大方。半年后,饱尝口福的乡邻还在回味谈说着宴席的丰盛。因为宾客多,宴席从太阳一探头便开始了,早宴接着午宴,午宴接着晚宴,到掌灯时分,来宾们的脸一个个红得像刚出锅的油饼子,这才撤席散宴,陆续回家。年轻人则拥着冯建坤走进新房,开始了耍媳妇闹新房的节目。
冯建坤被拥进新房,见新娘子端坐在方桌的一边,并拢着膝盖和腿脚,两只平平的肩头透着棱角,头上蒙着盖头,身上罩着红色缎面夹袄。他小心翼翼揭开红盖头,只见眼前端坐的这个女人不独漂亮而且健壮,脸膛红扑扑的,乌黑的头发绾成一个硕大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枚绿色翡翠骨朵;单薄的眼皮下是一双沉静、闪亮、机灵的黑眼珠;挺直而秀气的鼻梁,薄厚适度的嘴唇更显示出自信沉稳;手掌上竟然有一层薄茧儿,那是长年持家和操持地头农活的印证,是劳动练就的一副强健的体魄。看到她的模样,冯建坤在当初大哥给他说亲时自己想说而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那些担心一扫而光,涌上心头的全是甜丝丝的蜜味,整个人都笑眯了。闹洞房的人在一片惊叹后,兴致急剧高涨起来,把喜悦的、妒忌的、善意的、恶作的心思全都使作到了冯建坤的身上,什么损招、坏招都用上了,每个玩项都直到把“七鹞子”折腾得像个“乏绵羊”,苦苦求饶才作罢。新婚祥和欢乐的余音一直持续到鸡叫三遍,闹洞房的小伙子们才陆续离去,静寂的村巷传播着他们兴犹未尽的狂放的笑声。挤不进新房的野小子们则站在门外喊着“砖瓦窑,大土壕,猪狗猫”的野调。
自此,冯建忠把精力转移到家事和族事的整饬中来,悉心打理家务、整理族事,教诲族中后生们学读圣书、习练笔墨,安心过了一段乡绅日子。
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