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气氛有些诡异。
南无药顶着一张被掐红的脸闷闷地吃饭,眼角余光不断飘向旁边置放杂物的桌上,上面有一瓶酒。王大嫂看着他脸上的红痕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对柯九暧昧地挤眉弄眼。但真正令柯九感到气氛不寻常的是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
两人衣着一般无二,明显是同门。左边那个剑眉星眸,端的是个美男子,可惜脸色臭到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右边那个跟左边那个形成鲜明对比,相貌平凡,但笑容喜人,让人看着心情也轻松起来。两人之间流动着诡异的氛围,每每夹起同一道菜,都是笑面男笑笑让开,臭脸男则是冷冷地松筷,本来炙手可热的一盘菜瞬间无人问津。
全场最开心的大概是憨厚的王大哥了,他丝毫不觉气氛有何异常,仍兴致勃勃地说着上山和进城遇到的事。
柯九眼神似不经意地从他们身上扫过几圈,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在最短时间内吃完饭,然后拉起身边的南无药:“你们慢慢吃,我们去外面看星星看月亮探讨人生的真谛了。”
月朗星稀,夜风徐徐,山中草木清新,使人顿生洒脱出世情怀。不过,缩成一团蹲在一旁的人似乎不这么想。
“人家还没吃饱……”南无药哀怨地拿手指戳了戳地。
“你吃药不就好了。”柯九看天看地看树就是不看热爱装可怜的某人。
“人家以前都是吃药,是你教人家要按时吃饭,由药入饭易,由饭入药难……”某人继续陷在阴影中散发怨念气场。
柯九决定无视他,他也不在意,接着念叨:“酒不让人喝,饭也不让人吃……”但他的抱怨很快被一阵争执声打断。
循声望去,正是柯九避之唯恐不及的两人。
“放手!”
臭脸男怒气腾腾地吼着,笑面男仍是笑笑的,松开拉住他的手,道:“师兄,天色这么晚了,还是在此留宿一宿再赶路吧?”
臭脸男看到他的笑容似乎怒气更盛了,用力地一甩袖子:“我最讨厌你不可一世的笑脸,玲珑阁有我就够了,不是非你不可!”话音未落,便踏风而去。
笑面男来不及拦住,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被迫看完这一幕,柯九更加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了,脚尖轻轻踢了踢已经坐到地上的南无药:“你不是没吃饱吗?我们回去找吃的吧。”
南无药哪里真的这么好摆布?他性子上来了,偏要作对:“不要,我要看星星看月亮跟你探讨人生真谛。”
柯九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人生的真谛就是你现在该去吃饭了,乖。”
“两位好。”
来不及了。
柯九无力地耷拉下肩膀,认命地回过头,对着笑面男点点头,指了指他的胸口:“那个,你不处理下?”
笑面男如恍悟般“哦”了一声,然后满不在乎地拔出胸口的银针,针头上的血是黑的。“啊,好像有毒。”
那语气,仿佛在说“啊,那里有一棵树”。
南无药眯着眼看了看他的胸口,视线再上移到他堆满轻松笑意的脸,深以为然道:“你还真笑得挺让人讨厌的,难怪你师兄要在暗器上涂剧毒。”
“能让名满天下的圣手大人讨厌,是在下的荣幸。”笑面男脸色渐渐发青,嘴唇发紫,却依然笑着。
倒是柯九被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老头快救他!”
南无药捡起地上的银针,看了看,而后似笑非笑道:“这么巧,是我研制的毒药。”
笑面男已经因毒性扩散而半昏倒在地,柯九连忙追问:“那你有解药吧?”
南无药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下头,看不清神色。“你跟他很熟吗?这么关心他……”语气有些低沉。
“废话!我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掉,很恐怖的好不好?”
“哦。”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调调,南无药从袖中暗袋掏出两个瓶子,小声咕哝。“不知道是哪一瓶……随便了,先试试这瓶好了。”
笑面男吃下了一粒棕色药丸,吐了一口血,然后慢慢醒转。
柯九舒了一口气,脑子开始正常运作,轻快地脱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无心。”笑面男虚弱地回答。
“身份背景?”
“玲珑阁二弟子,暗器门门主。”
柯九牵起职业微笑,纸扇一扬,不二价三个大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叶门主是吧?方才你身中剧毒,命悬一线,是我们先生用宝贵的解毒丸救了你。叶门主位高权重,应该不会赖掉五百两诊金的吧?”
叶无心脸上笑意加深,正待要回答,突然腹中一阵翻滚,脸色瞬间苍白,豆大的汗从额上滑落。
柯九皱眉:“他怎么了?”
南无药不痛不痒地“啊”了一声,然后说:“原来刚刚那个真的不是解药,这瓶才是咩。”
……
叶无心服下了真正的解药后迅速地一跃而起,捂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向外飞奔。
柯九嘴角一抽:“他先前吃错的是什么药?”
南无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负手望天,晃着脑袋沉吟道:“泻药。”
柯九微微皱起了眉头:“可是我跟他价钱还没谈妥,他等下要是趁机溜了怎么办?”
“不用担心,这个泻药保证他拉到虚脱,就算功力再深厚也要挺尸一晚方能稍微恢复。”南无药说得眉飞色舞。
“噗——你的药都好重口味!”虽然心里有些同情不知何时得罪了他的叶无心,柯九还是忍不住笑场了。“南无药你太坏了。”
不自觉用上了自己在21世纪跟朋友调侃打闹最常用的一句话,但听在并不了解这种幽默的其他人耳里,分明是另一种暧昧的意味。意识到这一点,柯九收敛了笑容,有些尴尬地看向南无药。
只见南无药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搓搓胳膊打了个寒噤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柯九简直要无地自容了,明明没有娇嗔的意思,被人误会已经很冤枉了,最惨的是误会她的这个人还表现出无比嫌弃的态度!
“我,不是,那句话,没有……啊啊啊啊,睡觉睡觉!”连解释都无从解释,柯九自暴自弃地挥舞着手臂越过他往房间走。
南无药轻轻拉住了她,把她恨不得钻到地里的脸掰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眼:“虽然我可以理解你暗恋我的心意,但柔弱娇嗔真的不是你的路线。”
柯九一口气堵在胸口,不怒反笑:“那你觉得我是路线是什么呢圣手大人?是勤俭持家禁止你一年的酒水开销呢还是更加勤俭持家禁止你两年的酒水开销呢?”
南无药头皮一麻,连忙拉着耳垂赔笑求饶:“阿九,我错了,别禁酒别禁酒……”
柯九哼了一声,转身回屋,从床上抱了一床被子扔到南无药身上:“今天你睡地上。”
“诶——阿九,我身体还没大好呢……”那饱含深意的眼神分明在说,就是为了解你的春风十八度才虚弱至此。
“都能上山下毒了你倒说说你身子是哪里没大好?再说你好意思自己高床软枕让一个女人天天睡地上?你还是男人吗南无药?”
“又不是我让你睡地上,你自己不睡床……”南无药不满地嘟囔。
“那我现在要睡床了,你是不是要睡地上?”
南无药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其实可以一起……”
“站住!”柯九喝住了某人靠近床榻的步伐。“你睡相差死了,又抢被子又爱抱人,才不要跟你睡。”
说到这个,南无药更委屈了。“是你嫌我爱抢被子我才抱着你睡的……”
“你,你手乱放!”
“诶?我手放哪儿了?”
柯九的脸突然诡异地红了起来。
借宿的第一晚,两人都累坏了,倒床上就都睡了,谁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突破了几层亵衣不偏不倚放在她的胸上。偏偏是她先醒来面对这个局面,又偏偏他半死不活挺尸的样子她也殴打不下去,只能默默找了个借口向王大嫂再要一床被子,跟他分开睡。
柯九从来都没有过在这个时空结婚生子的打算,她一直都有一个强烈的直觉,她会再回到她原来的世界的。中春 药之后她大失常性,其实是有那么一瞬间脑中晃过“如果对象是南无药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的想法,之后才放任春 药蔓延,渐渐丧失理智纵情疯狂。
在她的剧本里,应该是一夜春风之后她在床头点一根烟,洒脱不羁地说:“人生酒后乱性之事十常八九,更何况这是药后乱性,我不会要求你负责的,大家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各自逍遥。”
可惜,YY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预期中的一夜春风变成十八度春风,事后男主人公过劳挺尸,女主人公呢洒脱不羁是没有,半身不遂倒是有,只能各自休养生息。休养期间又发生种种事情,加上女主人公的有意逃避,两人至今未谈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喂,我说——”柯九清了清嗓子,手在床单上画来画去,低着头不去看南无药。“我觉得有必要先达成共识。大家都是成年人,欢爱之事也很正常。呐,你先害我中春药,接着又帮我解了,我们算扯平了哈。以后我继续当你的助手,你继续当圣手大人……”
“哈啊——”
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只见南无药抱着被子靠在门前头一点一点,猛打呵欠。柯九额上滑下三根黑线:“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南无药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强打精神说:“听到啦,什么成年人,欢爱,扯平……阿九,什么时候可以睡觉?”
柯九又觉得自己做蠢事了,居然想认真跟南无药谈事。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没把那件事放心上。以他脱线和无耻的程度,他更可能是觉得自己救死扶伤了,然后携恩勒索酒来喝。
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开始有些庆幸对象是南无药,再大的事到他那里,似乎总会变得无比简单。看着他倚在门前,随着东摇西晃点头的动作,一头白发倾泻而下,在一身青衣衬托下尤为醒目,几根发丝垂到脸颊眼角,清凌凌的月光下,竟有几分稚气与脆弱无辜。
柯九又被自己脑中一下子闪现的“楚楚可怜”四个大字再次逗笑了,无奈地下床。
她拉着几乎要站着睡着的南无药到床边,拿掉他怀中的被子,再帮他脱去外衣鞋子,哄他躺下。半昏睡状态的南无药格外乖巧听话,在柯九为他掖好被角的时候闭着眼拿脸蹭了蹭她的手,模模糊糊地咕哝了一句“阿九夜安”而后沉沉睡去。
柯九不自觉在床前怔了许久,待醒过神时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温柔地摸着他的发,吓得立马抽手跳了起来。
“柯九你疯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擅长装乖装无辜?他是武林人人闻之变色的圣手是死老头是南无药,不是你儿子,快收起满腔不知所谓的温情母爱!睡觉睡觉!”
柯九敲着自己的脑袋噼里啪啦念着,迅速在地上铺好被子钻进去,闭眼睡觉,天下无事。
而就在她闭眼的那一刻,原本沉沉睡去的那个人却睁开了眼,望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久久,而后缓缓牵起一抹莫测的笑。
窗台上的月亮看见他眼角眉梢俱是狡顽笑意,唯一点梨涡盛满温柔。
*
次日清晨,柯九起床张罗早餐,遇到面色苍白虚汗直冒的叶无心,微微一笑:“叶门主晨安,先生昨夜用了两种珍贵解药才最终解了你的毒,超过我的预计,所以之前说的五百两要翻倍。一千两谢谢,请问是现银支付还是银票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