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有作为长辈,坐在东屋第一桌下首。这个位置安排是十分玄妙的事情。跟城里大领导开会一样,什么级别的领导坐在什么位置上,那是一丁点都不能错的,否则上级难堪,下级倒霉。李新义在安排座次上不太灵光,但是大哥李新忠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从大的格局上来说,东屋首桌都是村里的长辈或者尊贵的客人。西屋稍次之,以此类推。客人们一般也都清晰自己的定位,所以在座次安排上不会有什么意见。首桌上坐着李文海、李新忠、刘万才、刘万有、刘兴山和国华几个长辈和村委会干部,刘万有虽是长辈,但是在村里存在感实在不强,所以坐在了下首。万有老汉没有任何疑义,其他几个人在大谈铁矿的事情时,他一直在默默的抽烟。常年抽烟袋锅,拿着李新义递过来的烟卷,抽起来感觉实在是不给劲。
然而杀猪菜是很诱人的。拆骨肉、猪耳朵、猪心、猪舌头,酸菜炖猪肉炖粉条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血肠两端都开了花,在汤里翻滚。刘万有家光景一般,要不是和二虎俩人在矿上上班拿工资,至今可能也脱不了贫。如今爷俩没日没夜的上班,正在攒翻盖房子的钱,眼看已经差不多了。这让刘万有心情大好。明年开春,没准就要动工了。新房子有了,儿子二虎的婚事也要张罗。孩子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只要有工资,问题应该不大。农村有句话说,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如今二虎在村里的角色越来越重要,大家都给他些面子。
相比刘兴山,李文海更喜欢老实巴交的刘万有,是以在喝酒的时候,刘万有和刘万才成了李文海主攻的对象。在酒桌上,一把手设定的主攻对象,往往要被大家群起而围之。刘万才杀猪有一手,酒量也不一般,喝到中途开始跟李新义划起全来。“爷俩好啊,五魁首、六六六……”
刘万有人安静,酒量也一般。平时在家不像村里的老人们,每顿饭要烫上二两小酒喝两口。用钱的地方多,抽烟都不舍得抽烟卷的万有老汉,每年都要在院子里种上几垄旱烟,秋天摘下来晒干了,搓成烟叶装布口袋里,挂在烟袋锅上,随抽随取。万有晒的旱烟在村里是一绝,有一批老兄弟总是去蹭上几袋子,或者拿烟卷去换,万有从来没收过,只管给别人装满。
三两白酒下肚,刘万有就有酒了。只感觉浑身发热,头晕目眩。但酒意上来,话似乎也说的利索多了,“万才,我家那口猪得等到明年开春再杀了,翻盖房子的时候得用。到时候你过来啊。”刘万才满脸通红正忙着划拳,“没问题,让二虎跟着我学,用不了几年村里杀猪都得找他了。”帮忙杀猪是个义气活,村里人没人给工钱。不过一般情况下,都要吃上一顿杀猪菜,喝顿酒,临走还能拎上一两块肉、带着猪蹄啥的,这要看主人家的阔气程度。
刘万有对堂弟这句话也很满意。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杯。这顿饭吃到日头西斜,屋里混杂着酒香、饭菜香气和烟叶子的特殊味道。这是农村宴席独有的味道。眼看李文海几个人已经喝的差不多,聊起了村里的话题,刘万有欠欠身,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今天矿上值夜班,我先回去迷瞪一会儿,你们喝着。”几个晚辈站起身来点头称是,李文海说了一句,“喝点酒上班得注意安全,没让你多喝,赶紧忙去吧。”
“你再帮帮你二叔,忙完了就回家吧。”叮嘱完又来客串上菜小二的儿子二虎,刘万有从李新义家出来,觉得脚底下越发的不平,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这场雪下得不小,路边上背阴面的积雪还没化,混着泥水都结了冰。刘万有小心翼翼的回到家,媳妇正在收拾发了霉的棒子粒。一看万有趔趄着进了屋,也没说话,拿笤帚扫了扫万有腿上的土,扶他在炕头躺下。
万有家房子小,只有东西两间。万有两口子和闺女住东屋,二虎一个人住西屋。平时闺女住校也不回来,爷俩还要上班,家里一天天也没什么人气。
万有媳妇端着簸箕,继续整理棒子粒。东屋外窗沿底下,堆满了拿出来晾晒的棒子秸秆,这是用来生炉子的。爷俩有时上夜班,单靠大炕做晚饭烧火,后半夜炕早凉了。所以万有特意给儿子西屋搭了一个炉子,咬牙买了几吨煤,孩子上夜班的时候,就点上炉子取暖。
天气晴好,夕阳也带着温度。房顶上的积雪晒了一天,正在慢慢的融化,从屋檐上滴答滴答的流下来,正好落在棒子秸堆上。万有媳妇没有注意,一直忙着手里的活计。
屋里的刘万有一会儿就打起来呼噜,暖暖的炕头,加上酒意,让他很快入睡。月台上几只母鸡正在捡拾万有媳妇扔掉的棒子粒。院子里安静极了,万有媳妇捡着捡着,也有点困意。正要迷糊过去的时候,“砰“地一声响吓了她一跳,这响声不大,但闷闷的声音显然是什么东西爆开了的感觉,万有媳妇第一反应是万有兜里的打火机,被炕头烫的爆了炸?
万有媳妇赶紧进屋,可万有睡的正熟。万有烟抽的多,原来那个烧油的打火机太麻烦,现在改用一块钱一个的气体打火机了。可是儿子二虎说这玩意能爆炸,万有媳妇就一直不喜欢这种印着大美女的打火机。
找了一圈,摸摸万有的衣服兜,这个打火机还在,没什么问题,那哪里传来这么一声闷闷的爆炸声呢?万有媳妇还在寻思,窗外却一下子亮了起来,透过玻璃窗,火苗正往房檐上窜。
“妈呀,着火啦…………”万有媳妇一声大喊,把万有惊得一下子从炕上滚了起来,摸摸眼睛回了几秒神,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个箭步从屋里窜出来——东屋房檐下的棒子秸,此时正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