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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昆仑极北之地,雪山群中央有座四季如春的仙山,名曰雀池山,山中汇聚天上人间奇花异草与珍禽奇兽,传说此山乃天与地灵气交汇之处,是三界难得一见的至宝之地。妖王闵然的熙元府邸便坐落此山。

深夜时分,熙元府邸内灯火通明,云莲搂着踏月归来的紫凰靠坐在长榻上,细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抚过女儿的长发,心中喜忧参半。三百年的光阴,让小女娃长成了少女,若非那自小到大不变的装扮,云莲也不能确定自己一眼便能将她认出来,只是这般的深夜,如此地形色匆匆,狂喜之后如何不忧心。女儿自小性烈如火,刚强堪比男儿,从不会撒娇服软,如今这般温顺地靠在怀中不言不语,不知是在外受了怎样的委屈?

当年闵然将年幼的女儿赶出家门,云莲自然万般地心疼不舍,却没有一点办法,毕竟这是菩萨的意思,女儿出生后的迥异与天赋,都曾是云莲的荣耀和骄傲,可她越是长大越是出类拔萃,云莲的心也越是惶恐不安。天赐之神赋,都是福祸相依而生。若单有恩赐,此人不是福德深厚,便是几世积了善行。紫凰身上的恩宠与圆满,却来得平白又突兀,这般深重的天恩,若孩子本身没有厚德,便是早夭之相。文殊菩萨既给指明了生路,焉有不遵之理。生离,总有相见之日。若是死别,这漫长的岁月,还有什么盼头?

云莲手指摩擦着紫凰的耳垂,柔声道:“我儿,可有什么话要与为娘说?”

紫凰双手搂住云莲的腰身不语,她并不知自己为何要连夜回家,只是此时趴在娘的怀里,一颗心才真的安定了下来。这般地不告而别,不知那人明日要如何担心。可眼看夙和的双眼就要复明了,紫凰满心忐忑,他能看到自然是好的,可若复明之日见自己身穿罗裙,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呢?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心生不喜呢?

紫凰自小到大从不曾试图讨好谁,也不懂如何全心全意地对人好,若喜欢什么直接抢来便是,从不曾有这般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可这般的事,到底也想不出答案来,自然只能回家问问娘亲,当真见到娘亲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紫凰闭着眼享受着云莲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哑声道:“娘,如此深夜怎不见爹爹?”

云莲见女儿终于肯开口说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去西天听佛祖讲经,没有些时日是回不来。”

紫凰奇怪地歪着头:“咿?爹什么时候也开始笃信佛祖了?他让我在外多多作恶,自己却跑去信佛,真心好奇怪!再说了一个大妖,又不是真得要出家,跑去听经像什么样子?”

云莲却笑了笑:“你若不喜,我这便传信让他回来如何?”

紫凰忙摇头:“不要,我还没混出模样来,他若回来见我在家,说不得要如何编排我、诋毁我、嘲笑我呢!”

云莲却搂住了紫凰,柔声道:“小傻瓜,你爹看似凶恶,实然最疼的便是你,他三百年未见你,如今可舍不得再编排什么,你可是我与你爹爹的骄傲,我儿不过八百岁的年纪,两百年前便与大罗金仙打个平手,曾凭一人之力偷了魔尊的法器,还能平安逃出魔界,又打败了太行山附近所有的妖怪,自立妖王,这般的本事与骁勇,天上地下,几人能比?”

紫凰沾沾自喜地摇头晃脑:“自然自然!我现在没事就去强抢别家的地盘,杀杀恶鬼和凶妖,还学会了济世救人,从不曾丢了娘脸面,坠了爹的威名!”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鼻子:“娘的凰儿真的长大了,不但会惩恶扬善,都学会济世救人了,娘真的很高兴。”

紫凰抿着唇,眯着眼看向云莲:“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云莲嘴角的笑意滞了滞,轻声道:“是谁呢?娘可认识?今日可曾带回来?”

紫凰歪着头抿唇浅笑:“他只是个修成半仙之体的凡人,修为堪堪百年,如何能入娘的法眼,虽如此,可是他真的很厉害,人也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他带我去人间济世,指点督促我修炼,还教会我很多道理呢!”

云莲温声道:“那他也喜欢你吗?”

紫凰有些为难地说道:“喜欢是喜欢,可我们认识时我做童子打扮,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子,他的眼睛也是我毒伤的,若他复明后见我骗他,会不会很生气?娘,怎么办呢?我真的很喜欢他,看着他,我都会很开心很开心,不想让他不理我,也不想让他生气难过。”

云莲点了点头:“你喜欢他是男女之情,他喜欢你只是单纯的喜欢,所以你怕他复明之后,看到一身裙装的你心生不喜,觉得你有意欺骗?”

紫凰点头连连:“嗯嗯,我虽不觉得他会因我隐瞒性别而生气,但也决不会像现在这般与我无所顾忌地亲近,修道之人最讲究避嫌,他尤是迂腐守礼不知变通,我不想让他疏远我,可我更不想骗他。”

云莲挑了挑眉,轻笑道:“记得我儿最不喜的便是迂腐不知变通之人,他却能得我儿如此青眼,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紫凰嘴角噙着傻兮兮的笑,又歪头想了片刻,“自然是世间最美好的人。”

云莲见女儿脸上甜滋滋的笑意,心里多少都有些失落和失望:“若他真如我儿说的这般,倒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我儿贸贸然地脱了长袍露出真容,倒不如让他一直误会下去来得好,毕竟你们感情并不深厚,不如一直这般地朝夕相处,我儿要加倍的对他好,让他看得到你的好,懂得你的心,直至我儿能笃定,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他都会和你在一起,到时你再褪去长袍,换上罗裙,岂不更好?”

紫凰杏眸熠熠生辉,拍手连连:“嗯!娘说得对!我本也是想这样做的!可是……这般的话,我就是存心欺骗,他将来知道真相肯定要生气的。”

云莲笑道:“傻孩子,那时他都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了,便是知道这般的小事,一时生气,也绝舍不得离开你的,到时你放下身段哄他一哄便是。”

紫凰抿唇而笑:“还是娘有主意,那就按娘说的办!”

云莲拍了拍紫凰的头,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最近你可有与霄儿见面?娘听说他前些日子病得很厉害,你可曾抽空去看看?”

紫凰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怎么没缠着我,原是又病了,这家伙也真娇气,三天两头地生病。”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额头,气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你三百年了无音讯,若非霄儿怕娘担心,时不时捎来你的消息,你可知道娘得有多忧心,他虽是男孩却心细如发又温恭良善,若非他身体委实太差,娘在你们幼年便会应下你们的婚约,否则今日又岂能轮到你喜欢别人?”

紫凰头靠在云莲的肩上,低低安抚道:“好吧好吧,娘不要生气嘛,我有空便去看看他就是了,他身体不好,他爹娘和佛祖都没有办法,我去看他也无济于事,他若爱惜自己便少在外行走,他却偏偏喜欢朝外跑,肯定是上次跟我去人间,邪气入骨引发了旧疾。”

云莲搂住紫凰轻叹一声,美眸满是担忧:“你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便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吗?他神魂都不稳,你还引他去人间?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爹娘如何向他父母交代?!”

紫凰双手合十做鹌鹑状,讨好地说道:“娘不要误会,我没有引他去人间的意思,是我去人间,他偷着跟去的。好嘛好嘛,不要瞪我啦,我都知道错了,娘不要生气了,一会我回去时,顺道去看看他便是。”

云莲双手搂住紫凰,满心的不舍:“怎说着说着就要走,娘又不是让你立即就去,你大可在家住上几日,你爹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紫凰歪着头笑了笑,小声哄道:“我连夜回家,都不曾给他打声招呼,他一觉醒来,若不见我定会担心的,再说他的眼睛还要我来治,我一日都不能耽搁,待过些时日,我便将他带回来给娘相看可好?”

云莲强笑着点了点紫凰的额头:“你自小就最会哄人,娘说不过你,但你回去的路上莫要忘了去看霄儿,一会娘给你捎带点东西,你一并带过去。”

紫凰撇了撇嘴,不情愿的说道:“我不在家,倒是让他趁虚而入了,你到底是他娘亲,还是我的娘亲,我怎么看你关心他,比关心我还多!”

云莲又好气又好笑:“你三百年不归家,倒还有理了!”

紫凰哼哼:“本来就是!娘现在都好生偏心他!”

云莲理了理紫凰鬓角的碎发:“你以后与他相处,尽量让着他些,他胎带的病本就无药可医,当年佛祖为他逆天改命,到底还是强求来的,他这些年也越发地不好了,神魂难定,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便是魂飞湮灭的下场。”

“他父手握三界权掌六道,只能眼睁睁看他日益虚弱,毫无办法,娘也有孩儿,这种无能为力,娘能感同身受,若他是娘的孩子,娘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不希望自家的孩子有半天伤痛,这孩子命运叵测,生之不易,活之不易,这都不是他能选择的,说来说去,他父母也是为了三界众生,他才有此艰辛。”

紫凰眨了眨眼,搂住云莲的腰身,柔声道:“娘不要为此忧心忡忡了,我听娘的话,以后对他好一些,也不再欺负他就是了,我也真不知道他的病竟是这样重,其实我也好生冤枉,每次他一哭,我便毫无办法,只有哄着他顺着他,真不知凤凰是不是都是水做的,怎么那么爱哭。”

云莲怔了怔,低声道:“你可曾见过他落泪?”

紫凰点头连连:“嗯嗯嗯,他的眼泪有什么稀奇的,他自小就是爱哭鬼好不好?”

云莲闭了闭眼,遮盖了眼中的情绪,轻叹道:“我儿以后对他多好一点才是,多让着哄着他些,哪怕是再不喜欢再不耐,千万莫再惹他哭了,他也是个极苦命可人疼的孩子……”

天界之东,有棵与天同岁的梧桐树,花开千年不败,枝枝蔓蔓宛如空中云朵,层层叠叠的没有尽头,树冠顶端,皑皑白云间屹立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便是凤凰一族的栖息地--鸾鸣宫。

鸾鸣宫的御花园依照着弥须山善见城的后园而建,小小的花园包罗了天上人间最美的景色,远眺过去碧波荡漾垂柳依依,桃杏相映满枝头,处处百花锦簇,宛若一幅花香水美的画卷。湖心亭内,少年闭目躺在长榻上,绛紫色的华袍已有些松散,腰间搭盖着厚厚的棉毯,瀑布般的青丝散在耳边,眉角的金色刻文熠熠生辉,肌肤却苍白毫无血色,越显眉如墨画,唇若桃瓣,宛若一个玉雕的璧人。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地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微眯了眯,轻声道:“事情可都办妥了?”

彭冲跪在亭外,不敢起身:“尊主放心,少君那里都已安排妥当了。”

帝霄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眸,掩唇轻咳点了点头:“这些时日,少君在人间过得可好?”

彭冲垂眸沉声道:“道人待少君很是不错,少君在人世行得了不少行善布施的功德,只是不知何故,昨日傍晚少君不声不响地连夜回了雀池山。”

帝霄闭目点了点头:“如此更好,省得误伤了她。”

彭冲咬了咬牙,低声道,“尊主,彭冲总觉此事不妥,少君虽在道人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但当初道人出手时不知少君身份,又有一些误会,如今两人尽释前嫌。道人对少君教导爱护有加,如此这般无辜的重伤道人,到底有伤天和,这业障都会落在尊主身上,尊主身体如此虚弱,万一再有天罚,当如何是好?”

帝霄抿着眼眸,极轻柔地开口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质疑本尊的决定?”

彭冲鹰眸中满是恐慌,俯身道:“彭冲不敢!”

帝霄若有所思浅浅一笑,挥了挥手:“罢了,今日本尊心情尚算不错,便不罚你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下去吧。”

天地最美的园林中,阳光暖而柔,帝霄缓缓闭上了眼眸,晶莹剔透的肌肤仿佛被润了一层华光,浓密的睫毛犹如一对蝶翼,轻轻颤动着,在云雾缭绕美轮美奂的仙境中,越显夭桃灼华,让人不禁怦然心动。

帝霄自小体弱多病最是惜命,又怎会不怕天罚,只是不知为何那日看到紫凰看那人的目光,帝霄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这种会失去紫凰的危机感,让帝霄告诉自己,这人一定不能留,不计后果不择手段,但又不能无缘无故的取之性命,唯一可做的便是借力而为,端看他能熬过天罚与否。

几千年的日子里,帝霄一直浑浑噩噩,清明未开,神志全无。那时帝霄浅浅的意识中,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又孤单,他以为自己会这般度过此生。直至那一年,她咬疼了他,也咬醒了沉睡的他。几百年过去,帝霄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睁开眼的瞬间,被那双璀璨若星生机勃勃的杏眸,晃得几欲晕眩。犹如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又仿佛晨起的朝阳直直撞进了漆黑冰冷的心田,瞬时万物复苏,阳光普照,天暖花香。

未见君已千秋春,不归路上归期问。几回梦魂烟花冷,相思至今无穷尽。

冥冥之中,睁开眼的瞬间,帝霄知道自己此生为何而来,所以他最惧死,又最不惧死,若永失了那相依相伴的柔软与甜美,少了那份溢入心间的温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这几百年过去了,才逐渐懂得,喜欢和深爱及这相思入骨的滋味,竟是这般耗费心思磨砺心志的疼痛和甜腻。不愿错过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怕自己不好她不喜欢,怕自己太好了她也不喜欢,跟着她喜跟着她怒,有时都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可若她喜欢,是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此可悲可叹,又如此地情不自禁。

帝霄闭目轻笑出声,低低柔柔的笑声,宛若柳絮拂面,撩人心尖。宛若碧波荡漾,缠绵醉人,笑着笑着,眼角便溢出了水光。紫凰自小便知道帝霄是个漂亮的人,可此时晶莹剔透的脸上露出这般不设防的浅笑,眉眼间尽显的柔和与哀意,还有这般温柔缱绻的神态,明明该是很矛盾,却又漂亮得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些。

紫凰愣了很久很久,仿若着魔般张开了嘴,狠狠地在帝霄脸颊咬了一口,帝霄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眸,对上了一双晶晶发亮的杏眸,一时间,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紫凰骤然回神,却见帝霄苍白的脸印着一圈牙印,红成一片,不禁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见帝霄瞪着眼,眸中已隐含雾气。

紫凰忙讨好地拍了拍他的脸,抱住了他,轻声道:“好吧好吧,不许生气,不许哭!今日这事真不能怪我,方才你躺在这,整个人看上去真的好好吃,好美味的样子,我实在是情不自禁,轻轻地咬了一小下下。”

帝霄恍惚回神,半垂着眼倚在紫凰怀中,低声道:“你自来就是无赖,每次欺负我后,便赶快推卸责任,什么事都怪在我身上,从小到大咬了我多少次了,我哪次真的跟你计较过。”

紫凰捏了捏帝霄红红的耳垂,恬不知耻地笑道:“谁让你越长越美味的样子,小时候就是个肉丸子,现在看起来像个白包子,我是蛇,你是鸡,吃你之心乃天经地义,我也不能控制的,你该庆幸你能在本大王眼皮底下好好地活了好几百年,本大王都没忍心吃掉你,可见对你还是真爱哪!”

帝霄一双杏眸熠熠闪光,眉眼含笑极柔和的望着紫凰,抿唇轻声道:“我说今日梧桐花怎么开得如此绚丽,原是紫凰少君要驾临寒舍,小的真是三生有幸。”

紫凰惊疑不定地摸了摸帝霄的额头:“咿?又没有发烧,你是在讨好我,还是在嘲讽我?你家梧桐花开千年不变,你怎么说谎都不眨眼?”

帝霄撇开脸,嗤道:“原来少君还记得这里梧桐花开千年不变,我还以为少君百年不来,早忘了呢。”

紫凰醒悟过来,坐在榻上挨着帝霄,双手环抱他的腰身,让他再次倚在自己怀中,陪着笑脸哄道:“帝霄不要那么小气嘛,我虽是没来,可咱们一年到头也不曾少见面,昨夜归家娘说你病了,我这不是忙着来看你了吗?来,快笑一个,不要生气了,生气最是伤身了。”

帝霄侧了侧眼眸,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绷不住笑了笑,哼道:“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原谅你了。”

紫凰从长袖中捞出个鲜红的项链,直接给帝霄挂脖颈上了:“谁说就两句好话,这是当初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最能安定神魂,我娘说本是给我做嫁妆的,现在看你不舒服得紧,这不忙就给你拿来了。”

帝霄摸着脖颈上绯红的玉牌,手指划过纹路:“这玉石真漂亮,上面刻的是什么?”

紫凰凑过去看了眼,浑不在意的说道:“这是龙凤佩,上面刻的自然是龙凤,我娘说这链子上的所有珠子都是我爹亲手打磨的,不过这个红也太红了,你先凑合带,等我找找看女娲娘娘可还有剩下别的颜色的石头,到时候给你做个玉坠。”

帝霄眉眼间染满了笑意,攥住的玉牌笑道:“你以为能补天的石头有几块,怎还会有剩的,这个我就很喜欢,送我就是我的了,不许再要回去。”

紫凰双手捏住帝霄的脸颊,扯了扯:“我是那么小气的大妖吗?哼哼!刚才不知是谁编排我不关心他呢!”

帝霄苍白的脸被紫凰毫不手软的扯得通红,却丝毫不恼,笑眯眯地扯了扯紫凰的衣角:“我也没有真生气,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父皇给我的琼果,全都给你留着,我一颗都没偷吃。”

紫凰见这般绚烂的笑脸,不禁想起了娘亲的那些话,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她理了理帝霄散乱的长袍,柔声哄道:“你干嘛不吃,这些东西对我可有可无,对你却大有益处,你多吃一些,我也会很开心的,还有那些锦绣罗裙,以后莫要给我送了,我又不是鸟儿,不喜欢那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你送给我,还不如穿给我看,记得小时候你可爱臭美了,日日长袍、佩饰、抹额都不重样的,活泼可爱得紧。”

帝霄有些受宠若惊,半垂着眼眸,掩唇咳了两声,哑声道:“你自小便十分不喜我衣着太过耀眼,若穿得太过华美,你甚至不许我出现在你周围,还说我晃得你眼晕。”

紫凰歪头想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扑哧笑了起来:“可你那时也太过夸张了,芙蓉颜色,一日三变,尚不及你万一。”

帝霄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那时紫凰在此养伤,自己想打扮得漂亮些,便着司晨连夜赶制了几十套新衣与配饰,只为让她多看两眼,讨她喜欢,谁知两天没过去,便遭了嫌,被赶了出去,如今想来,可不是,一日换了五套衣袍,以紫凰的性格能忍两日才赶自己出去,已算忍让。

彭冲将琼果放在亭内桌上,躬身站到了一旁。紫凰笑着捏了颗晶莹剔透的果子喂给了帝霄,自己也扔了一颗入口,琼果入口即化,冰凉怡人心脾,能宁神静气,凡人食之能脱胎换骨。三界之中唯有羽族有此物,三棵树,百年不过接上十来颗,所以不管在哪,这都是极宝贵的东西。

紫凰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彭冲,冷哼:“我说怎这般眼熟,原是大鹏神君当值啊。”

彭冲抬首冷冷地撇了紫凰一眼,硬声道:“彭冲见过紫凰少君。”

紫凰眸中的笑意逐渐散去了:“我一个尚未成龙的小小蛇妖,怎敢当神君的这句少君,真真是羞煞死人了。”

彭冲自然能感觉帝霄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垂首道:“望紫凰少君能早日成龙。”

紫凰骤然起身:“本大王自会早日成龙,不劳神君操心!”

帝霄低声斥道:“彭冲还不快退下。”

紫凰摆了摆手:“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事,便不叨扰了。”

帝霄咳了两声:“怎么这就要走?”

紫凰这才想起帝霄还病着,回身将帝霄按回塌上,羽毯朝上拉了拉,仔细的给他盖好,拍了拍他的额头:“你别想那么多,先养病,我还有些事没做完,待完事了再来看你,你身体不好,莫要再偷偷下凡去,若有事找我,派只鸟儿给我送信就是。”

帝霄老老实实地躺好,懵懵懂懂地看着紫凰,很是不能适应她这般和颜悦色地说话,好半晌才懦懦地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仔细地待我。”

紫凰抿了抿唇,捏了捏他的脸:“平日里只以为你娇气,哪个知道你真的病得那么重了,早知道是这样,我能那么下狠手欺负你吗?真当我的心是铁打的吗?”

帝霄紧张地攥住了紫凰的手:“你不是又嫌弃我了吧?”

紫凰想狠狠地打他一下,看他毫无血色的脸,到底还是不忍心:“我若嫌弃你,岂能还会看你,别以为你是凤族太子,便谁都想巴结你!”

帝霄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你别生气……”

紫凰叹道:“你别总是心事重重的,安心养病就是,我才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生气。”紫凰起身却发现帝霄还攥着自己的手不放,“你乖乖听话,我再来看你便是。”

帝霄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紫凰的手,点了点头:“那你说话可要算数。”

紫凰捏了一把帝霄的下巴,调笑:“本大王何时骗过你?”

帝霄惊呼一声,紫凰“哈哈”大笑,转身而去。帝霄摸了摸紫凰捏红的下巴,抬了抬手,却没有张开嘴,帝霄慢慢地坐起身来,望着紫凰离去的地方,眉梢上扬,眸中全是说不出的柔意和欢欣,嘴角勾勒起有些显傻的浅笑。

彭冲见帝霄似乎没有追究自己,不禁说道:“今日的少君格外不同,一不求财,二不求人,也没有让尊主出手帮忙的地方,居然对尊主如此和颜悦色温柔备至,实属罕见。”

帝霄一双琥珀眼眸柔和至极,听到彭冲的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清湛湛的眸子出神凝望着紫凰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云姨说的对,她自来吃软不吃硬,我若纠缠不清,总有一日……”

彭冲想了片刻后,轻声道:“此时少君若赶回人间,唯恐计划有变,不如彭冲亲自下去照看一二如何?那法宝乃神界至宝太过霸道,若有万一,伤到少君,总是不好。”

帝霄顿时微微皱起了眉头,急切的说道:“你说的极是,此事本尊考虑不周,你速速前去,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少君,莫让她遭了波及,万一不成便不要管那道人了,少君才是最重要的。”

彭冲垂首拱手,鹰眸中却有异色闪过:“彭冲决不负尊主所托。”

帝霄注视彭冲远去的背影,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花月蛊乃上古神物,拿去对付一个凡人伤其元婴,确实有些大题小做,若为杀个凡人伤到了紫凰的元神便不划算了,到底不该因他手持轩辕剑便慌了神,太高估了他。彭冲那双犀利的鹰眸难得地柔和了下来,嘴角甚至隐有笑意,有些事本就不该着急,总会有最好的时机,忍了她数百年,也让她猖狂了数百年,总算有了最好的机会。

彭冲乃天生的神君,又身为天界十二守卫卫首,总领整个天界的安危,除了神道与佛道,自来看不起别的种族,最是厌恶诡计多端的妖族与阴险狡诈的魔界修罗族,从古至今,大鹏一族又以龙蛇为食,两族素有不和,千万年来争斗不断,代代都是解不开的仇恨。当年彭冲巡逻时,碰见来此做客的紫凰,自是不留情差点将其吞食,不想凤皇及时制止,将其救下。小蛇妖虽年纪小却诡计多端又十分记仇,在羽界养伤几载,数次为难于他。在此段时间与尊主结下了的孽缘。彭冲虽忠心为主,却觉得紫凰根本配不上尊主。龙蛇本就贪婪,黑蛇更是“贪、痴、嗔”全占,大鹏一族不会容下妖蛇坐上那凰后之位,也不会允许世代的仇敌成为发号施令的主人。

上次夙和教训紫凰时,彭冲就在附近,本以为她会死于夙和之手,怎成想最后还是让其侥幸活命,彭冲心中可惜不已,却也不急,这小蛇妖才堪堪八百年的修为,想要她的性命宛如捏死一只蚂蚁这般简单,可到底不好直接下手。毕竟不光是尊主看重,便是凤皇也对小蛇妖青眼相加,大鹏虽是羽界最强的一族,可羽界之主毕竟还是凤凰,若公然背主,不但会被三界六道唾弃,便是佛祖也不会轻易饶恕。

大鹏族个个傲骨,若在未来千万年里被世代仇敌,一个阴险的蛇妖踩在脚下,这般的奇耻大辱如何能受得,故彭冲便是拼得灰飞烟灭,也决不会让此事变成事实。彭冲本不急于一时,不管那小黑蛇修为如何,到底是妖王之后,若无万全计划决不能轻易暴露。往日彭冲曾想,尊主自懂事便在凤皇刻意的安排下,只识得蛇妖一个,若还有更优秀美貌的神女仙女出现,这儿时的迷恋也维持不了几时,待尊主能厌弃那蛇妖便也不用动手了,毕竟男女之情本就是天地间最靠不住的东西,怎成想,不过短短数日,居然又有此天赐良机,唯有冒险一搏!

岭南极南小仙山,日暮西斜,层峦叠翠的青山,玉兰花开得正好,碧波荡漾的神月潭,几间竹屋,一阵风过,花枝树影摇曳,清香笼罩胭脂地,真正的淡若丹青,美若图画。

夙和已在神月潭边坐了一日,放出的凤尾蝶也具已归来,却没有得到小蛇的任何消息,夙和并不担心他的安危,眼虽不能视物,但是每日里都会给他号脉,知他的伤已大好,小家伙虽修为时间短,却是上古妖神之后,具天生的本领,这世间修道之人,倒没几人能伤了他。辰时,夙和接了师门之命后,明知是刻不容缓的事,却迟迟站不起身来,总是想等等他再等等他,说不定小蛇是在哪贪玩误了时间,若他回来不见自己,肯定会着急的。夙和明知道,自己与小蛇只是萍水相逢,更非同道之人,两人的分开本是早晚的事,可到了此时此刻,坐在此处,没有了那只顽皮的小蛇,只觉周围空落落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初在琼山之巅独自修行几十年,从不知寂寞为何物,小蛇不过陪伴了短短月余,便已习惯了他围在身边,这竹屋与篱笆都是小蛇亲手垒起来的,院中的菜籽和花种也是小蛇撒进去的,每晚回来小蛇都会给它们浇水,做的时候极为用心,小蛇为了长久的打算,连厨房与炊具都准备的一应俱全,夙和总觉得小蛇不会不告而别,何况昨日他还闹着想要去都城看看,说要看看是怎样的昏君,造就了这般千疮百孔的天下,又怎会在夜里不告而别。

夙和天生便是修道之人,记忆以来唯一一次乱了心神,便是少年时期父母兄长在山下被溃军所杀,悲愤不已冲下山想要为亲人报仇,后被师傅点化,为他三人超度,见他们都入了轮回,便也静了心,从此后,再不曾为世间的一人一物而动心,心中所想所怜都是世间疾苦。

修道之人本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夙和平生最恨的便是精怪妖魔和恶鬼,当初杀了青龙后自然也不肯放过蛇妖,后听其陈情才知他乃妖神之后,当年师父口授妖神事迹,也慎重交代子弟徒孙斩妖除魔固然是对,但万不可恩将仇报伤了妖神后裔。夙和并非好歹不分之人,也明白若非妖神一己之力救下了人间道,说不定今日的人间仍然是恶鬼妖魔横行,更何况云莲金仙又与琼山有些渊源,故那时放他也非心软怜他。

一日日地与小蛇相处下来,夙和不禁暗怪过妖神太过心狠,小蛇幼年被赶出家门,空有一身法力却不通人情,甚至不懂得善恶曲直的道理,心底明明良善却手段残忍,天赋过人也懒惰成性,本该早早位列仙班的童子,却被不管不问地放养山中,随他在人间兴风作浪。夙和把小蛇留在身边,本就有教化之意,两人一起在世间行走,有时听到他问的那些问题,会觉得很好笑,有时他不经意的言语却很有道理,有时也会被他气得厉害。小蛇若觉得自己有错,便会轻车熟路地讨人欢心,明明知道他在哄骗自己,却半分气不起来,任他撒娇耍赖糊弄过去,这般一路走下来,倒生出了相依相伴的感觉。

月初升,夙和慢慢地垂下了眼眸,手指微曲收回了所有的凤尾蝶,缓缓起身走进竹屋,已是一日,小蛇该不会回来了,明日便下山去,待办完师门之事,再回来寻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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