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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仙镜

他们被狼妖掳到的是一个冰冷潮湿的石室里,那石室空空荡荡,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墙壁是由几块大石砌成的。

除了瑶瑄外,其他人都没受伤。

赵明已是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窝在一边,沉默着不吭声。

林子茗又像要哭出来一般,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瞧着华秋桐,仿佛是在埋怨。而华秋桐却很淡然,柔声道:“好啦,一定会没事的。”劝了一阵,又觉在这绝境中,再怎么说也显得苍白无力,她索性不再多说。蓦地嗅了嗅衣裳,叹道:“这些恶狼真是臭死了,弄得我满身都是味道。”

除了华秋桐外,谁也没有说话。

江楚被抓进来后,还十分紧张,但过了一阵,心知自己陷入绝境,却反而逐渐冷静下来。瞧见身边瑶瑄右臂衣袖撕裂,白皙的肌肤上流着殷红鲜血,不禁有些心疼,唤了一声“瑶儿”。

“嗯。”

瑶瑄抬头,应了一声。瞧见江楚投来关切的目光,她似乎已知江楚是为了何事,低声道:“我没有事的。”她那娇弱的身子孤零零的倚着石壁坐着,明明受了伤还兀自逞强,江楚走到她身边,也不和她多言,只道:“手抬起来。”

瑶瑄抬起右臂,江楚便将右臂碎裂的衣衫尽都撕下来,然后在包裹里找了一件他穿的干净衣裳,撕下半幅,将瑶儿手臂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替她包扎好伤口。二人举动亲昵,而江楚却没其他心思,只觉得宋一真托他照顾,这都是他该做的。

“瑶儿,伤口疼不疼?”

“有点疼。”

“那你还说没事。”

江楚笑了出来,而瑶瑄依旧一脸淡漠神情,沉默下去。

环顾那黑漆漆的四周,江楚突然想起一事,扭头看向了赵明。瑶儿本身是妖,而且修为不低。如果陷入死境,瑶儿被迫解开封印,不知能不能打得过山上那些妖孽。他便问赵明。“赵大哥,你知不知道那些狼妖的头领,是什么境界的修为?”

赵明木然道:“妖修炼到入微境,就能幻成人形,方才那个妖人,至少有入微境第五层的修为。”

瑶儿妖气未被宋一真封住之前,有入微境第七层的境界,说不准能够打过领头的妖人,而他们也可能因此获救。江楚偷偷瞧了一眼身边神情冷淡的青衣蛇妖,心里生出一丝侥幸,但很快又有一些羞愧。瑶儿若然封印解开,就算能够逃过一劫,但外面那些道行高深的修士却不一定能放过她。

江楚陡然感觉浑身无力,宋一真托他照顾瑶儿,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毕竟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师兄,我们会死么?”

安静的石室里,传来郭璐的一声叹息。身为修仙弟子,本应该看淡生死。可她毕竟年少,终于忍受不住心里无处不在的惊惧,颤抖着身子,开口问那个一直倚靠的师兄。

赵明的心又沉了一沉,低声道:“放心,卓师兄会来救我们的。”他知道郭璐无非是想寻个安慰,而他也只有如此回答。听王恒陆潜说,卓师兄已经到了青岩镇,此刻却不知道在何处。说不定卓师兄在青岩镇找不到他们,会来青岩山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石门被推开了,走进来四个狼首人身的妖怪,其中一个狼妖只说了一个字。“走。”四个狼妖站立大门两边,等着他们出来。

从狼妖巨大的身躯以及狼首上露出的凶光来看,就凭赵明姜游郭璐三人的道行,若是反抗,无疑会让他们死得更快。他们只好都站了起来,排成一列,在四个狼妖的带领下,在黑暗的洞穴里,慢慢前行。狼在黑夜里的视力极好,根本不需要灯火照明,是以这个洞**,黑漆漆的一片,江楚七人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一步一步的跟着狼妖的步伐慢慢走。

走了没多久,他们被带到了一个稍微明亮一些的石室。那石室顶心破开了一个小洞,一缕浅淡的月华从小洞内流出,照到石室前方的石壁上。那石壁上刻着一幅图案——一个精瘦的老者站在云雾中央,脚下踏着一面镜子。镜面上刻着“倒转阴阳”四个字,而在镜子下面,却是一堆森森白骨。

壁画前,站着一个灰袍男子,右手拢在袖中,一柄灰色细剑从袖中伸出。

江楚走进这个石室后,瞧见那幅壁画,突然愣住了,如同他看到天地万象诀上写着的“天地有缺”、“万物有律”几个字一般,总觉似曾相识。下意识的扭头看着身边瑶瑄,而瑶瑄也如他一般,瞧见壁画后,露出一副茫然的模样。

灰袍男子缓缓抬手,按住了壁画中间那面石镜,轻声叹息:“本事通天又能如何?千年过后也不过是一堆白骨。”轻轻抚着镜上的“倒转阴阳”四个字,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昂然道:“我玄妖得此神器,定不负你威名。”左手向后一招:“血。”

玄妖话音刚落,便听石室内一声凄厉的惨叫,但惨叫似乎只有半声便戛然而止,像是强行被打断了一般。

江楚循声一瞧,石室内除了他们七人,还有十来个人,看样子是青岩镇上的居民。而那些人前边,正站立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胸口破开一个碗口大的洞,鲜血不停的像壁画飞去。那少年双眼翻白,已然死去。江楚瞧他样子,正是青岩镇客栈的店伙计。

林子茗和华秋桐瞧见这般惨状,登时脸色苍白,紧紧相依。

一个人的鲜血显然不够用,很快又是半声惨叫。

那幅仿佛经历了千百年沧桑巨变的壁画,此刻却再无一丝古老颜色,每一丝缝隙都在流淌着猩红鲜血。鲜血很快填满了整个壁画,但却似渗进了墙壁一般,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涸。

就这般不停的灌入鲜血,不停的干涸,石室内惨叫不断。江楚一行七人都没有动弹,而剩下的人听着那血肉如裂帛般的撕裂声,身边那些人凄厉到仿佛是用尽了毕生气力所嘶喊出来的绝望声音,神色都近乎癫狂起来,有一个人领头过后,其余的人便发了疯般的向石室外跑去。

回应他们的只是狼妖的利爪,以及从自己胸腔发出的惨叫声。

赵明姜游郭璐脸色苍白如纸,暗暗运起内息,准备祭出法宝,殊死一搏。林子茗和华秋桐二人却已是面无人色,相携着紧张不已。只有瑶瑄神色一如往常的漠然,相比身在人堆的时候,反而更为镇定。

江楚见瑶瑄这般神情,也如她那般冷静了许多。瑶儿从小在深山跟师父宋一真在一起,虽不认得其他妖族,但若是表明身份,想必这些狼妖不会害她。而且就算狼妖们仍要行凶,瑶瑄道行不低,脱身应不是难事。只是他和林子茗、华秋桐等人,不知能不能幸免于难。

他正想着,忽听“咚”的一声巨响,整个石室剧烈的晃了一下,石壁上正在流淌的鲜血也在那一阵晃动中,脱离了壁画的束缚,顺着墙壁流到了地上。

玄妖面色一变,左手紧紧握成拳头,右手持着灰色细剑,化作一道乌光,掠出了石室。

“来人道行不低,待我去杀了他,你们看好此地。”

石室内八个狼首人身的妖人齐齐答道:“是。”然后各自抓着那些已经死去,但鲜血还未流尽的青岩镇居民,止住正在往外直冒的鲜血,一双双碧绿的眼睛,沉静而又凶狠的盯着江楚一行七人。

“是卓师兄么?”

赵明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若真是卓师兄赶来救他们,那么他们一定能够得救。在他呢喃出声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两道黑影携着两条黑色闪电,破空而来。那黑色闪电似乎切开了虚空,几乎只是在一瞬的时间,八个狼首人身的妖人,齐齐被拦腰斩断,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

待狼妖们看见自己下半身已在五尺之外的时候,想要叫喊,一股黑色的气息席卷而来,淹没了他们的知觉。

“嘿嘿。”

“也就那个妖人修为高一些,其余的都是废物。”

江楚正在惊愕当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良久才回过神来,瞧见石室中央,站在两个黑袍男子,手里各自握着一柄泛着黑色光泽的宝刀,那宝刀以极快的速度斩杀狼妖,刀身上也未沾染一点血迹。此时他们正抬头瞧着那幅占满了整个石壁的壁画,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江楚看他们面目,正是王恒和陆潜。

方才还好,狼妖杀人场面虽然血腥,但那股血腥味却因施法的缘故没有弥漫开,众人虽然难受,却还能忍住。此时见狼妖们血肉横飞,林子茗、姜游、郭璐三人忍不住扶着墙壁狂吐起来。江楚也觉胃里一阵痉挛,难受至极,但却强自忍住,偷偷看了一眼瑶瑄,瑶瑄面色冷冷淡淡,只是瞧着地上铺满的尸体鲜血,微微蹙了蹙眉头。

在那股刺鼻的血腥味窜进鼻子后,华秋桐慌忙捂住鼻子,同时也飞快的扭开目光,才不致吐了出来。这时见王恒陆潜站在壁画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壁画中的那面镜子,她便叫道:“王大哥,陆大哥,你来救我们了么?”

陆潜笑了一笑,然而眼睛却未离开壁画半分。“我才不是来救你的,卓非清的事情,我可不敢插手。”

赵明听见这句话,已知外面来的那个人的确是卓师兄,不禁激动得浑身直颤。

王恒陆潜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一般,置身于血泊中,全无一丝异色。

卓非清和玄妖在外面打斗,随时可能进来,来的不管是卓非清还是玄妖,他们都难有胜算。是以二人不敢耽搁时间,在瞧清楚了壁画布局脉络后,王恒笑道:“咱们道行低微,福源浅薄,这件神器取之无用。不如献给教主,赚些功劳。”陆潜也笑道:“好。”

王恒盯着那面石镜,缓缓道:“陆兄可懂血祭之法?”陆潜摇头:“不懂。”王恒又道:“小弟略懂一些,劳烦陆兄取些血过来。”

“好。”

陆潜一声应答,宝刀凌空一卷,地上流淌着的鲜血,被一股法力牵引,便如雾气一般蒸腾直上,飘到半空,然后一缕缕血雾往陆潜手心凝聚而去。

“这一点还不够,陆兄多取一些来。”

王恒伸手一招,那团凝聚的血便从陆潜手心飞到了他的手心,王恒引导那团血往壁画而去,而陆潜则继续施法凝聚血团。二人合力施法片刻,蓦地王恒一声大叫:“不好。”人却已扑倒在地,举起宝刀,飞快地向那团鲜血斩去,一边吼道:“陆兄帮我。”见出了异状,陆潜收刀上前。谁知刚到王恒身边,王恒宝刀忽然刀锋一转,直刺陆潜心窝而来。

变起仓促,陆潜躲避不及,只能瞪大眼珠,不可思议的望着那道带着死亡气息的乌光。

仿佛早已如预料中的一般,见那一击已是避无可避,王恒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然而当他的刀落下的时候,他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眼珠瞪得比陆潜方才还大,一股极为惊恐的神色从瞳孔中蔓延开来。下意识的以手按地,想要弹身而起,可却已经来不及,一柄黑色的宝刀已然泛着森冷的光,触到了他颈边的肌肤。

“陆兄,饶……”

开口只说了三个字,便戛然而止。他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颈间的鲜血如同一朵正在吐蕊的花朵,迅速绽来,当他的双眼无力闭上后,就再也睁不开了。

“唉……”

叹息声中,陆潜握着宝刀缓缓站了起来,瞧着已然死去的王恒,啐了一口唾沫,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拿着神器,怕也无福消受,老子一点不稀罕。献给教主也就罢了,你这么惺惺作态,是怕我瞧不出来你的企图么?”陆潜说罢,刀风一卷,地上鲜血,包括王恒尸体上刚流出来的鲜血,都突然飞到半空,向着壁画缓缓流了过去。

随着鲜血不断注入,整个壁画逐渐染上了一层猩红。先是底下一层枯骨,再是上方流云,接着便是那个精瘦老者,都已无原来面貌。但惟独壁画中央,那面石镜依旧一尘不染。

很快的,地上鲜血几乎已被抽空,石镜虽未被浸染,但镜面上刻着的“倒转阴阳”四个字,却隐隐绽放出一丝诡异的光芒。

“就差一步了,嘿嘿……”

初时对神器毫不在意,但此刻见到即将功成的时候,陆潜扔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紧握宝刀,虎躯也不禁颤了一颤。

地上的鲜血此时已被抽得干干净净,然而血祭之法却还差了一步,陆潜回头,想再找一人放点血来用用,却见石室内已然空无一人。

“站住!”

本以为江楚一行七人溜得不知去向,陆潜却看见了石室大门处闪过的一角衣衫,立即出声清喝。身形一纵,便掠到了门口,扣住最后准备溜走的那人。

原来在陆潜施法凝聚鲜血灌入壁画的时候,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息也一同被卷走。众人总算松了口气,华秋桐比他们好受许多,见机又快,当下便支使江楚六人,趁陆潜施法,没功夫理他们的空当,赶紧溜走。若是平常,留下断后的必是赵明,但此时他神识浑浑噩噩,只能木然的跟着几人。

走在最后的江楚听到那声断喝后,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提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道亮白如月的光芒直刺过来。陆潜不想耽搁时间,抓着江楚飘到壁画前,宝刀架到江楚脖颈上,对持剑而来的瑶瑄冷然道:“你若在前进一步,我就要了他的命。”

瑶瑄止步不前,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陆潜,寒彻入骨的眸光,就像是一条阴毒的蛇。手中的烟华仙剑,似乎感觉到了主人敌意,白芒越发炽盛。

陆潜宝刀从江楚颈边移开,轻声问道:“你怕疼么?”江楚惊骇未定,下意识的回答道:“不怕。”陆潜笑道:“不怕就好。”宝刀刀锋一转,江楚倏觉手腕一凉,一缕鲜血流出,在陆潜法力牵引下飞到了壁画里,那面石镜上。

一道白芒来得奇快,快到令陆潜也微微吃了一惊,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卓非清来了。可当他的刀格上了那道白芒,传来不算太重的力道却又让他安下心来。陆潜后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而一袭青衣却倒飞了出去,撞到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老子只是借点血来用用,不想取他性命。”

林子茗、华秋桐和赵明师兄妹三人这时也返回了石室,瞧见撞上墙壁的瑶瑄后,林子茗和华秋桐脸色突地苍白,一齐跑了过去。“瑶儿姐姐!”赵明也一脸惶急的跑了过来,瞧着瑶瑄,神色复杂。瑶瑄紧紧咬着牙齿,拄着烟华仙剑站了起来,见林子茗和华秋桐挡住她的视线,冷道:“让开。”

瞧见那个冰冷的目光,林子茗怔了一下,随即叫道:“瑶儿姐姐你不要逞强,卓大哥马上要来啦。”

她这话一出,陆潜眉头大皱。若是卓非清来了,他就算拿到神器,做下这些事情,恐怕也难逃厄运。他思量再三,“嘿”的笑了一声,扔下江楚,化作一道黑影,掠出石室。

见陆潜突然离开,林子茗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怔在那里。她其实并不知道卓非清在哪里,方才只是情急之下信口乱说,谁知竟然出乎意料的唬退了陆潜。

瑶瑄见江楚没事,冰冷的目光柔软了几分,身子倚靠着墙壁,喘了几口气。赵明关切道:“姑娘没事吧。”瑶瑄冷冷瞧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壁画上那面石镜上的“倒转阴阳”四字终于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江楚手腕上的鲜血虽然不再向壁画流淌,但那石镜却依旧在变着颜色。突然间,“倒转阴阳”四个字“咔”的一声脱落,露出一面铜镜来。随着那四个字的脱落,石镜陡然破碎。

褪去了灰石的外表,一面光滑宛如琉璃的镜子,掉了下来,落到地上,“哐当”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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