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建美对于双簧间的假唱并不发生多大兴趣,她最陶醉的还是在大庭广众里的伴舞演唱。那里的掌声热烈,使她深感自身价值的实现,在飘飘然的自我满足中成了她最理想的追求。当白云每天在半夜中打开双簧间的门外锁将一大把钞票塞进她口袋时,尤建美总是撅着嘴忧心忡忡地思索着怎样去编造谎言来应对丈夫的盘问。白云却误会是嫌钞票太少而撅嘴,就又加了几张,笑着问道:“今晚上你该满意了吧,我把大半收入都给了你。”
尤建美依旧没有笑容,木然地喟叹道:“我过够了这种吵嘴生活,太没意思了。”她边说边把口袋里的钱又抽出来还给白云。
白云这才意识到尤建美的真实苦衷,就煞有介事地说:“你别那么怕他,像个受气包似的,昨晚他和花小姐手拉手来开包间,四亚他们都看见了。”
尤建美恍有所悟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昨晚一夜都没回家,又和花花鬼混去了。”
“依我看,干脆你就和他离婚得了,成天受气,图个什么,我若是你,吵过一架就拜拜了!还熬到现在?”
离婚这个词在尤建美被压抑的思绪中忽然呈现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当她回家同丈夫争吵中试探着脱口而出时,竟遭到毛先武的破口大骂:“你真的变坏了,还想离婚?从明天起,再不许去唱歌了。”
尤建美一听到不许她再去唱歌,就像从耸高的山巅一下子跌落到失望的低谷,眼前立即呈现出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她早已厌倦了夫妻吵嘴的生活,顶好从此划上个句号,那就是离婚,唯此才能获得长远的自由。主意拿定后,想先征得哥哥的同意和支持,不料,同哥哥谈了之后,尤建公却一直在摇头说:“离婚是为了唱歌,这有点太不可思议了,让谁来评这理,都会说是你的不对,就拿我和你嫂子来说,她前夫尤寻租同她感情破裂,她又同我情意相投,这才决定了离婚,然后才和我结婚。而你呢?根本没有个第三者当目标,又没有破裂了感情,你最爱的人,仍然还是毛先武,这还值得离婚吗?两个人好好谈判不就解决了吗!”
尤建美气哭了,她觉得哥哥满嘴都是理,自己没有理论没法说服他,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不能同情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支持她呢?
哥哥见妹妹哭的很伤心也动了怜悯之情,就冲妻子埋怨道:“你倒很超脱,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打电脑,就是不跟妹妹说话,我的妹妹就不是你的妹妹了吗?”
尤建美泣不成声地说:“是我把嫂子得罪了。我不让你同她结婚,我硬逼你同四亚结婚……”
尤建公哈哈大笑诙谐地说道:“真是老母猪忘不了万年的糠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妻子尤创新忍俊不禁也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敢插言,我一张口你哥哥就会骂我,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愿意哥哥娶个大姑娘,谁会愿意去找个再婚的……”
尤建美用餐巾纸擦干泪滴,乞求的目光落在嫂嫂的瓜子脸上,喃喃地说:“先武对我的感情同哥哥对嫂嫂的感情一样,都是纯真又赤诚……”
“连这样的爱情你都想舍弃,你还去奢求什么呢?你这不明明犯傻了嘛!”尤建公摇晃着按在双肩之间的大脑袋说。低沉的声音很激动,也许是脖子太短,使鼻腔和胸腔一齐共鸣才形成了粗犷的低音效果。
“可我总觉得唱歌比爱情更令人心醉,如果不让我去唱歌,我真觉得生不如死,如果没有爱情,我倒以为还会生活得很充实。”尤建美依然在泣诉着心声。
“真是匪夷所思!”尤建公瞥了妻子一眼,又用讥讽的口吻说道:“我说,你怎么又清静了,你倒说呀!我现在才感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妻子被将军了,就漫不经心地微笑道:“我看还是建美说得对,离婚,一离婚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嘛。建美去唱她的歌,先武去挣钱吃饭养孩子,就这么简单!”
尤建公白了妻子一眼,斥责道:“真是馊主意,就为了去唱歌去离婚,这叫什么事呢!到哪儿也说不过去呀!太不像话了。”
“你看,我刚才还说了,我一张口你就会骂我。”妻子抗议了。
尤建美听到有人支持自己了,不禁喜出望外,眼睛一亮冲嫂嫂乞求道:“你能不能去帮我说服说服他呀!我和先武一谈就崩,真烦死人了,我真过够了这种战争生活。”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怎么能参和进去呢,要去,也得你哥哥去呀,也轮不到我出马啊!”
尤建美满怀希望地看着尤创新的瓜子脸,央求道:“哥去不行,他是总想往一块里去撮合,我希望越早离婚越好,只有嫂嫂能理解我,支持我。好嫂子,你就去帮帮我吧!我会好好报答你。”她发现嫂嫂用眼睛余光窥探着丈夫的脸色,好像有些难言之隐,便进一步去趁热打铁,来激发嫂子的热情。“嫂嫂,全村人都知道你是个见义勇为的人,你就帮我一次吧,我实在是害怕回家,一到晚上不等见面,心里就盘算开了,怎样去向他请假,这些应对方式成了我严重的思想负担。心里总在打鼓,怦怦直跳,我可能要得心脏病了,今晚你就去同他谈判,他不吐口你就不走,我在你这睡行不行啊?嫂子!”
尤建美看到哥嫂二人都沉默着不再规劝,就赶紧离开了,她明白这是一种默许,不能再等他们二人开口了。因为形诸语言的事情往往都得合乎生活常规,凡是违反正常规范的想法,往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尤建公以同情和无奈的喟叹送走了妹妹,尤创新依旧在忙她写字台上的数据整理。她的沉默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单等丈夫主动开腔了,她心里早就明白丈夫的用意。果然,洪钟似的男低音开腔了:“我说,你就替建美去出点力吧,夫妻俩总拿吵架当日子过,也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这话怎么不当你妹妹面说呢?哼,我早就知道你同意他们离婚,可你总想装好人,我可不行,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演不了两面派。”
尤建公现出负罪的笑容,抱歉地说:“也许还能一举两得,你这次亲自出马去解决了建美的问题,还能捎带着把咱俩的孩子问题解决了。”
这话只有妻子尤创新明白,尤建公早就作过生殖能力化验,说他精子极少,活力极低,结婚同居数年妻子也不曾怀孕,他曾央求妻子去借种,不料竟挨了一顿骂:“没孩子不是更轻松吗,中国人口这么多,国家都提倡节育,你干吗还非要自己生个孩子不可呢!”
丈夫尤建公心里却总有歉疚不安的难言苦衷,妻子尤创新是野狼沟的大美人,而尤建公却是野狼沟最丑陋的男人。年轻时连向尤创新求爱都不敢表示,直到尤创新同村里美男子尤寻租分手以后,自己才敢向尤创新表露出埋藏心里多年的爱慕之情。妻子在丈夫心中的崇高地位除了美丑悬殊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尤建公家境贫寒上不起中学,却又十分渴望寻求知识,就拜尤创新为师,乞求她把中学课本借给他读,并在假期得到尤创新的课外辅导,心理感恩不尽;尤创新的父亲又是野狼沟发展商品经济致富的带头人,尤创新为了继承父亲创建的基业竟然放弃了考上大学的难得机遇,带领全村走上了共同富裕的道路,可谓英雄的后裔。尤建公觉得自己没有后代并不足为惜,可是由于自己的生理缺陷竟使一个英雄的家族绝后,确实于心不安,甚至形成他心灵深处的精神负担。为此,他向妻子申诉过多次一再表示:你的亲生孩子就是我的亲生孩子,你看上了哪个男人都行,我都会毋庸置疑地同意和支持。可惜的是妻子尤创新却始终没有露出需要孩子的意愿,更没有品头论足过哪个男人的才华和英俊。
今天妹妹尤建美走了以后,哥哥尤建公心中不禁又萌生一个新的人选,妹夫毛先武是个公认的美男子。也许妻子尤创新不会讨厌他,就从多方面来试探妻子的口气。
今天丈夫又旧事重提,妻子却不像上次那么发火了。尤建公不禁动起脑筋,是不是因为毛先武小伙帅,妻子对他产生了好感,想到这自己又暗自好笑,帅哥帅种,生出的孩子也会帅,抱到大街上也体面,何乐不为呢!反正是自己老婆生的,总比去要别人的亲。要让妻子去完成两个特殊的使命,丈夫要好言相劝,妻子却是有点脸红耳热,临走前她的服装还是丈夫给设计的,穿上闪光的睡衣和长统肉色丝袜,一脚登的皮鞋在楼道上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音,只要再上二层楼梯就来到妹妹的家了!尤创新来的时间刚好是晚饭后。毛先武还以为是尤建美回来了,心想:今晚一定不能让她再去夜总会唱歌了,便板着面孔去开门。
“嫂嫂!快请”,毛先武感到很意外,尤创新进屋后就按照事先编好的台词说道:“我来避难了,建美他哥把我赶出来了。”
“你们吵嘴了?我真还是头一次听说”。毛先武白皙的脸上涌现出惊疑的神色。
“经常吵,不知有多少次了,真没意思。”
毛先武解下围裙,陪同客人一起坐到沙发上,颇有同感地说:“真伤脑筋了,我看嫂嫂脸通红,大概是真生气了。”“气大伤身哪,与其老在一块吵架,倒不如分手,各走各的,倒也省心。”尤创新用手捂着自己的脸装作伤心地说。毛先武摇头道:“哪能这么简单呢!人都是有感情的,就拿建美来说吧,我怎么能眼看着她走上邪道,不拉她一把,让她在夜总会里鬼混下去呢!”
尤创新见他认真地提出妻子的问题便顺口说道:“建美才不是那样的人,她在夜总会唱歌,那纯粹是自己的爱好,就像你愿意唱京剧一样,是当作自己的事业,这是敬业!”
“哎呀!嫂嫂,你不了解情况!那KTV包房都干什么?我都亲眼看见了,一天换个人,互相搂抱,又吃又喝又唱。”
“不对,建美是光在舞厅里伴唱,她从来不进包房。”
“在吧台那里有许多客人都排号约她到包房里三陪。”
“不是,你误会了,包房里有白云她们当替身。”
“还有替身?”毛先武现出十分惊愕的表情。
“是啊!建美说过,自己形象不佳,只能用歌声去给夜总会招揽生意,要是进了包房就没有魅力了。”
毛先武看她说得滔滔不绝,而且谈得那么聚精会神,根本不像刚才吵过架的样子。白皙的脸上不禁浮起疑云,以试探的口吻说道:“嫂子,是不是建美叫你来当说客,她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尤创新的瓜子脸更红了,几乎红到了耳根,语塞得像忘了台词,唯恐被对方看破马脚,就站起来到冰箱里找出一瓶啤酒,边起盖找酒杯倒酒,边嘻嘻哈哈地说道:“建美不回来更好,你就好好陪陪我,帮我消消气。”
毛先武抱歉地推辞道:“嫂子,我明早还得去和他们吊嗓子,不能喝酒,你自己喝吧!我给你把菜端上来,可能都凉了,真是的,光顾说话了。”
毛先武将自己亲手烹制的米饭和炒菜端上茶几,之后就只顾往嘴里扒拉,心里总在想着建美,对于嫂子这一身性感服装全然视而不见,经尤创新的再三劝酒,才勉强喝了一杯啤酒。尤创新一心盘算着丈夫交给的两项任务,如果一个也没完成的话,回去怎么交代呢,不知不觉已把一瓶啤酒喝了个底朝上。
不久即感到头脑发沉,躺倒毛先武的床上就睡着了。
毛先武见不到妻子身影,心中又生气又着急,便带上门到三水北岸的歌舞厅去了。舞台上没有缩脖端腔的妻子,下到第五层KTV包房,连拽开几个木门,仍没发现妻子,想到吧台上一问,正巧碰见白云拥着一个陌生男人走到对面。白云告诉他尤建美早就走了,毛先武疑惑地说道:“她没回家呀,她能上哪去了呢?”
白云笑道:“那就是到别人家里去了呗!”
毛先武等电梯等得不耐烦,就悻然步行下楼,在大门口碰见了黄棋,便主动去打招呼:“黄厂长,我刚才见到白云了,她现在正有个客人。”
黄棋嗯了一声,就立即转身同毛先武一道下楼梯走在三水湖滨路上,黄棋诙谐地说道:“你是来欣赏夫人的歌声和掌声。哎呀,作为业余演员能唱到德德玛第二的水平真够可以了。”
听到对夫人的赞许,本来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毛先武却感到十分刺耳扎心,但又不便在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发牢骚,就压着火极力用平和的口气岔开话题:“黄厂长,你那里是不是有空床位,我想借个宿。”
“有,有!是不是同夫人闹矛盾了?”
“噢,是我嫂子来了,喝醉了,建美又没回来。”
毛先武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是无心在说,黄棋却是有心在听。
黄棋把毛先武领进自己的房间说:“我这屋就有张空床,花花很少过来睡,你就在这张床上睡吧。”
毛先武把衣裤都堆放到沙发上,躺下就睡着了。
黄棋见毛先武发出鼾声就从他裤腰带上取下钥匙,来到楼下毛先武房间,轻轻打开门锁,踮着脚尖走了进去。果然,一只天鹅睡在床上。黄棋边脱衣裤边寻思这可是到了盘子里的天鹅肉了,再也不会飞了,就轻轻掀开棉被欣赏起来窈窕的身腰,修长的大腿真够品味了。正想重振雄风上床大战几百回合,不料床上的睡美人给冷空气吹醒了,打了一个喷嚏,睁开惺忪睡眼,在明亮的灯光下,见到一个又短又粗的圆脸男人,分明不是帅哥毛先武,便大惊失色地叫道:“你是谁?”
黄棋的双脚还没从裤子里退出,就垂涎三尺哈腰笑道:“今晚是天成良缘了。”
“黄厂长,你走错门了。”尤创新发出礼貌地逐客令。
“没错,没错,送上门的天鹅肉,人家小白脸都不稀罕,我来涮涮锅还不行。”
“你快穿上衣裳出去,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尤创新抬腿一脚将黄棋踢到地上,然后就匆匆穿上衣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