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惊醒过世界
现在轮到世界将我们
惊醒
纪元之初，以及
第一个千年结束时
曾从耶路撒冷
几度传来过“世界末日”的
不祥消息
crazy灭的恐怖
一次次惊醒了人类
人类在狂暴的世界中
活了下来
一直活到现在，人类的生存
的确是个奇迹
世界和人类
的确需要互相轮番着
将对方一次次惊醒
这同耶稣无关
岁月易逝
第二个千年又将过去
又在传播关于毁灭的
不祥消息
人类相争相存
始终相处得不尽人意
遗憾莫大于此
于是指望毁灭，指望
毁灭之后
天下只剩一位主子
我忧心难死啊，但我
不指望毁灭
不乞求上帝
我，只想真诚地感谢
人世间无尽的难题和忧烦
它迫使奴隶和豪杰们
前仆后继，一次次
奋起，一次次
奋起
从洪荒时代直到现在
人类就这么以本能、理性
信念、意志、激情
交响乐般谱写了一章章
错综复杂的
真实历史
世界哟！我只信
天下唯一无法涂改的
是历史
唯一无法逃避的
是现实
唯一无法精确计算的
是未来啊
本能总是混沌的
理性总是清晰的
信念总是坚定的
意志总是顽强的
激情总是浪漫的
而结局
恰如天上那轮月亮
在人类的热切遥望下
由缺变圆
由圆变缺
缺了又圆
圆了
又缺……
哦！岁月之流滚滚奔向远方
每道河湾，都拐出
一个时代，而
终点
却永远不会到来，因而
希望永在
现实之树常青
是由于人类的辛勤灌溉
树上开放一季又一季
艳丽花朵
结出一枚枚甜果
也结出一粒粒苦果
品尝甜果，使人类
一代比一代健壮
细心地剥食苦果
才使人类学会了
苦苦地思索
思索人间无尽的难题和忧烦
这
成为历代思想家
毕生探索的
伟大命题
我们的先哲孔老夫子
他一路游历饱尝饥渴
回到寒舍，就着淡酒
剥食了古中国
他吐出的一粒果核是
克己复礼
他对弟子们谆谆教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认为这是人类相安无事的
最高境界
岁月悠悠逝去
“克己”一词
至今
仍是人类品德修养的
一大难题
苏格拉底和他的门徒
共同剥食了古希腊
他们品出了
另一番风味
柏拉图从理念中
苦心构造他的先验世界
他认为人分三等最为合理
第一等是思想者
当然首先包括他自己
亚里士多德主张简便行事
他说这世界总得有一些人
为另一些人当奴隶
此乃天经地义
一向能言善辩的苏格拉底
反倒被搞糊涂了，讷讷地说：
“我只知道我自己一无所知。”
人类的可贵，是极不甘心稀里糊涂混下去
总想找到正确答案
于是孟德斯鸠剥食了
封建法兰西，结果他大失所望
自言自语，怏怏而去：
“很难说，怎样的世界最为恰当
最为合理……”
而人类的永恒使命
是要从不合理中
寻找合理啊
傅立叶对资本制度切齿诅咒
欧文举目张望到下一棵结甜果的树
圣西门为此激动得兴奋不已
哦！卡尔·马克思，你
在青年黑格尔派的彻夜激辩中
敏锐地觉察到一个问题
先哲们满怀苦闷、自信和激情
却总是走不出那片
蔓生芜杂思想的沼泽地
真理的彼岸隐约在望了
历史在等待一个人
历史等待的就是你呀马克思
为了走出那片沼泽地
你
埋头剥食了人类全部历史
剥食了所有剥食者
于是，你思想的海啸
曾掀翻了
一个世纪
无产者曾骑着斯巴达克骑过的
那匹棕色烈马，披着那件
反叛资产者的红色斗篷
疾驰过1917、1949……
聂鲁达在流亡中寻找他那
渴望安宁的灵魂，他曾
忘情地歌唱俄罗斯上空的
蓝天、白云、芳香的面包和空气
绿色草原上放牧的牛羊
和奔驰的马群
下着细雨的早晨，他看见
耕种机辚辚地滚向天边
新耕的黑色的沃土的波浪
他曾用水稻的绿色的语言
高唱过《中国大地之歌》
伴着泉水般流动的
琴声，阳光，母亲，孩子
他曾站在东方的山巅
向西方隔海呼喊
伐木者，醒来……
无产者贫困时
哲学不曾贫困
它教会了无产者大声呐喊
无产者忘情时
哲学不曾忘情
世界是一条湍急流淌的河
不注意礁石和急弯
翻船的危险始终存在
哦！穿过绿茵的草坪
长刺的花丛、长满青苔的老树
和幼嫩的小树
伦敦海格特墓地
那座伟人墓依然耸立
依然有人前往
心情沉重地献上一束束玫瑰
默默地仰视着他
仰视着一座思想的山脉
呵，辉煌历史记忆如火
激情如喷发的熔岩
岩层，却在冷却中
出现错动，断裂
于是无产者
前来叩问山脉，前方的路
真的会在山崖或海边
戛然折断吗？
哦！马克思
花岗岩筑成的墓基上
安放着
你的巨大头像，连同
你的全部思想
你每一条深深的皱纹
仍在痛苦地思考
人间的难题和忧虑
为何依然堆积如山
噢！我知道你在等待
等待历史向你最后作证
人类文明的第三个黑夜定将过去
人类文明的第四个黎明定会到来
为此，你将自己的一颗巨大头颅
这么完整地留了下来
继续密切注视着
这多难而多变的世界
资本造就了空前的文明
摩天大厦投下的黑影太长太深
它笼罩下的血腥和苦难
连你满头的浓发胡须也掀起排排巨浪
顺着你两颊悬崖，两道棕色飞瀑
从你智慧高原倾泻下来，湍急旋涡
在你下颌处汇合成
汹涌大海
呵！世纪之潮
正退向深海……在这
黑暗与光明交融一色的
前夜，导师哟，我
前来访谒你
你守望至今的
眼神里，为何有一丝
不易察觉，却
令我惊心动魄的
忧虑
呵！我们惊醒在
新世纪前夜，面对退潮的
大海，怀抱着
如鉴的历史
用柔软红绸，细心擦拭
用海边粗砺的沙子
打磨背面的模印
和镜面的锈斑
如坐穿长夜的礁石
苦待希望之潮，自深海
更汹涌地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