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听到鹿笙的问话，却沉默了。他想了想方才抬起头，认真地反问鹿笙道，“原来你……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为何一件都不对我说？”
“阿良说的？还是……貊歌？”鹿笙撇嘴淘气地笑了笑，“我闯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看见鹿笙这样的笑容，李源原本的担心也削减了些许，“总算又见到你笑了。”
“别打岔，你还没回答我，到底和德叔怎么了？”鹿笙问道。
李源叹了口气，“还能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过就是那么一件事情罢了。”
这许多年来，李源同德叔的争吵从来只是为着一件事，那就是替他续命。德叔永远倾尽全力想要保证李源长久而平安地活下去，而李源却对他的“倾尽全力”异常反感。于是这两个人，便围着这件事争执了十多年……
“李源……我知道……你从不在意那些，可是……”鹿笙想着该怎样劝他，“可你身边的人会在意，就当作让他们开心一些，即使要做一些违心的……”
“即使他们要把我变成以人血为食的异类，也没有关系么？”李源已怒极，他拉住鹿笙的胳膊，用颤抖的声音反问道，“德叔居然悄悄在我的饮食里放了……放了……貊歌的……血……他怎么可以这样，甚至没有问过我一句……鹿笙，他怎么……”
带着怒气叙述使李源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无力，他想鹿笙像以前那样嬉笑怒骂一番，即使是他曾经不让她说的骂人的话，可鹿笙什么都没有说，他很奇怪，心里好像有什么丢了一般空空的。
李源急切地看向鹿笙，他要找到心里空了一块的原因，而当他看到鹿笙略显木然的眼神时，他好像豁然明白了什么，即使他不愿去相信……
“……你知道？”李源扯住路上的胳膊，好让自己看清她的眼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鹿笙眼中的神色一惊，瞥了一眼李源，又缓缓移开，看向别处。她已没有勇气回答，我知道。
“你居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李源依旧不相信地，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般地追问下去，“……你……居然……知道？！”
“是，我知道……”鹿笙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几个字，“一开始是猜到……后来……是知道了……”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李源耳中，他也好像终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松开了鹿笙的胳膊，“……可你什么都没有跟我说……什么都没有……和我说……”
鹿笙沉默了，她很想逃走。从决定不将这件事告诉李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计划着，当李源知道时，自己该怎么逃走。但此时此刻，她却发现自己全部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根本连逃跑地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被李源的伤痛一点一点地将所有的力气全部都抽空了，只余下丝丝毫毫的痛，痛心疾首的痛……
“对不起……”鹿笙死死咬着嘴唇，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对不起？”李源笑，“对不起？”
“……我原本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去……去……反驳德叔……你的命……对他……对李家……都太重要了……我没有办法了……”鹿笙小心翼翼地走近李源一步，拿出那颗纯净却充满棱角的玉石般的无瑕之心，“……不过……现在我有办法了……你不需要去吸食别人的血……换上这颗心就可以了。”
“这颗心？”李源看了一眼鹿笙手中的无瑕之心，继续笑，“这颗心？”
鹿笙解释道，“这是无瑕之心，它可以融进你的心里，而且可以永远地跳动下去……你能够健康、长久地活下去……”
“长久？”李源笑得咳嗽起来，好像在听一件异常有趣的事情。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笑道，几乎笑出眼泪来，“长久？……咳咳……长久？……什么是长久？”
“……就是永生啊……”鹿笙讷讷答道。
李源抬起头，他终于不笑了，他的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眼泪，“我要永生……做什么？”
“……做……”鹿笙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讷讷地站在那里。
“我要永生来……做什么呢……”李源继续道，“你也想不出来，不是吗？是一遍一遍地品尝分离和告别？是看着身边人渐渐老去，而我始终不变？还是用无尽的岁月去反复回忆那些已经没有人可以分享的记忆？……鹿笙，我没有怨怪这个与生具来的身体，或者说是命运，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豁达，而是我真心珍惜着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和身边的每一个人……”
鹿笙讷讷地看向李源，她空荡荡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可当她想弄清那是什么时，那东西却又像落入海中的沙砾，无影无踪了。
李源嗽了两声，继续道，“……还记得我问过你，你为什么会愿意护卫着我踏遍千山万水，行到碧水青天么？”
鹿笙依旧讷讷，她点了点头，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说……因为……你是李源，是特别特别好的人，我喜欢好人，喜欢李源。”
李源闻言笑了，“我也喜欢好人，喜欢李源，喜欢这样的好人李源，喜欢做这样的好人李源啊……”
鹿笙眼中光亮如惊蛰闪过，她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样的缘由原来是她未能想到过的。
既然一个好人，一个短命的好人，竟享受着做这样的好人，那这世间除却他自己外，又有何人有资格不让他去做呢？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好人，他身边的人都希望他能够停留地更长久些……
“……可是……我们舍不得你……”鹿笙哭得像个丢失了最心爱东西的孩子一般，“……会舍不得啊……”
李源笑了，这一次的笑却是不期而至的平和，“我也舍不得这样的李源离开……”
鹿笙一怔，她有些糊涂了。
“……我认认真真地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了永生，哪怕是不需要去吸食别人鲜血的永生……我是否还可以一直做这个李源，做这个好人李源……”李源深深吸进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我不到了，鹿笙，我一定会弄丢现在这个好人李源的……”
“可……”鹿笙依旧不愿放弃，“……李源……就是李源啊……”
李源摇了摇头，看向鹿笙反问道，“鹿笙，还是鹿笙吗？”
鹿笙茫然地看着李源，她终于抓住了方才让心里空落落的东西。
一些人已经改变，一些人好像从来不变。究竟是因为不需要改变，还是因为坚守着不愿改变呢，呵，谁又知道呢？
可鹿笙知道的是，自己已经把那个鹿笙弄丢了，曾经自己也十分喜爱的鹿笙弄丢了……丢在哪里了呢？
鹿笙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无瑕之心，缓缓攥起，那棱角格着手，丝丝痛从掌心传来。
“是啊，我把鹿笙弄丢了……”鹿笙忽地抬起头，笑了，“怎么能再让你把李源弄丢呢？”
李源也笑了，不是无奈苦涩，不是平静温和，那是一种肆意畅达的笑。
“啪，啪，啪！”
枝叶团簇的树上忽的传出掌声，一个人声笑道，“有趣，真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