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楼后院。
一个石雕方桌,四个座位。前后左右,正是前面在春江楼门口闹得整个长平县鸡飞狗跳的四人。
陈楠的面庞依旧冷若冰霜。那位中年人此刻看起来活脱脱像个乞丐。唐尘和左皓卿两人则是你看我,我看你,像两个受惊的羔羊。
四人就这么尴尬的静坐着。陈楠不开口,其他人哪敢张嘴说半句话。
好在这种沉默被陈楠率先打破了。
陈楠对着唐尘问道:“说吧。唐木那个死东西,派你千里迢迢的来这儿干什么。”
唐尘虽说还沉浸在陈楠匪夷所思的武功带来的震撼中。但是一听陈楠这么说自己的父亲。脸上露出不快,对着陈楠道:“夫人的确武功高强,但家父乃晚辈最崇敬之人。所以恳请夫人言语敬重些。”
陈楠一听这话。站起来就要一掌向着唐尘劈过去。中年人赶忙一个闪身拦在唐尘面前。
陈楠的手掌停在半空中,对着中年人喝道:“刘毅,老娘教训儿子,没你事儿,滚一边去。”
被称为刘毅的中年男子只得悻悻的坐下。可这边唐尘和左皓卿可就懵了。
虽说左皓卿平日里吊儿郎当,除了写两首诗,就好自己坐在田间地埂上推演兵棋。可到了关键时刻,左皓卿的脑子转的可不慢。众人的对话中透露出的点点滴滴,组合成的信息其实不少。左皓卿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例如唐尘的父亲唐木和这陈楠是老相好左皓卿就猜到了。
可这一句“老娘教训儿子。”,就让左皓卿猜不到了。
“看着唐尘,虽说气势不俗,像个名门子弟,可也是个老实人。他爹倒是风流倜傥。”左皓卿暗自嘀咕着。
这边唐尘就更云里雾里了。气的一下站起来,说话都结巴了。也不管什么有求于人,长辈不长辈了,指着陈楠道:“你,你,你你你怎么这般胡言乱语,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能说我是你的儿子。还有,叔叔明明姓唐名毅,你为何叫他刘毅。”
左皓卿大概猜到了那个不知到底是叫唐毅还是刘毅的中年人本命就应该是刘毅。唐毅应该是赐姓,看来唐尘这个父亲虽说风流倜傥了点,可本事着实不小。要知道赐姓不可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是一方诸侯,就是亲王,实权将军,京城尚书等等了不得的人物。
不然,你愿意赐,别人还不稀罕要呢。
陈楠这边也不恼。面带讥讽的冷哼了一声答道:“哼,你这个爹也真能够藏的。把你这亲儿子都瞒的像个傻子似的。他不告诉你,我告诉你。你身边这位唐毅叔叔,是你爹军队里的扛纛之人。当年你爹在楚雄一战成名,两千兵马力挫宁王上万精兵,其中还有近三千优良轻骑。固然有你爹用兵上乘的功劳。可要不是你这位刘毅叔叔扛着一个木字大旗立于中军,自始至终用命也让全军将士看见军旗不到。你爹那点兵马也不可能一鼓作气杀的宁王如同丧家之犬。他呀,就是跟你爹跟的久了。如同亲兄弟一般,才赐姓给他。从此,他就叫做唐毅了。”
陈楠说完这一长串,看了一眼唐尘一副见着天外来客的表情,打算给他一点时间消化一下这些他爹从未告诉过他的秘辛。转头笑着对刘毅说:“老刘,我说的对不对?”
刘毅本来低头看鞋,一副这些事情我不知道,知道我也管不了的样子。一听陈楠和他说话,赶忙抬起头赔笑到:“是是是,天仙子所言跟当年一点都不差,记性好极了!”
话刚说话。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吓了聚精会神听故事的左皓卿和还懵着的唐尘一跳。两人定睛一看,只见刘毅在地上直接滑向了中亭,院子里精心修剪的草皮都磨出了一道痕迹。而陈楠的腿还悬在半空没收回来呢。也不知道这秀场瘦弱的美腿是怎么爆发出这骇人的千钧之力。
左皓卿暗自肺腑:“乖乖,这一脚要是我挨结实了,不得要了老命了。”,心中暗自庆幸这些年没惹过这位春江楼的“陈妈妈”。
陈楠缓缓把腿收回来,正了正长袍的下摆,走到唐尘身前,宠溺的摸了摸唐尘的头。盯着唐尘刚毅的脸庞,仿佛自言自语说道:“和那个死东西年轻的时候真像,长了一副能勾引姑娘的脸。”
说完这句,抬头看着烈日出神。隔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轻柔的说道:“我刚才说是你老娘,也一点没错。要不是被你娘捷足先登,你还真是我亲儿子。你娘呀。命不好,走的早。可嫁给你爹,命比我好。”
“能死在爱人怀里,早死点,又有什么可惜呢。”
女人,在至爱里最是无畏。
时间一晃都到晚饭的时候了。
左皓卿本来就饿,好容易要了一碗面吃了两口就被人拖出来了。消化这一大长串光怪陆离,仿佛武侠演义一般的故事。费心费神。更饿了。肚子不自觉的咕咕叫了起来。
陈楠一听。也赶忙站起来。对着唐尘说了一句:“想清楚了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饭桌上再说。现在先吃饭。我给你亲自做几道好菜。”
唐尘听见陈楠说话终于回过神来了,赶忙答道:“啊?好,那就多些陈夫人了。”
陈楠瞬间给了唐尘头上一个板栗,佯怒道:“还叫陈夫人呢。”
唐尘捂着头,还是一脸茫然。一旁的左皓卿终于看不下去这个初见时觉得气宇轩昂的榆木疙瘩了。拿胳膊肘捣了一下唐尘,伏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叫陈姨。”
唐尘这才反应过来,看向陈楠,摆出了一个现在所能摆出的最灿烂的笑容,说道:“多谢陈姨。”
陈楠一听,收起佯怒,笑着拉起唐尘就往院后的厅内走。
左皓卿一看事已至此,自己这浑水可趟的也不浅了。再往下怕是不知道要知道什么军国机密了。
人有时候知道的太少,是无知,不是好事儿。可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好事儿。
祸从口出。哪怕不是你的嘴里出来的,可你哪又那么容易独善其身呢。
左皓卿正准备离去,突然被人叫住。回头牵强地扯出一个笑脸。只见陈楠对他招了招手。他便知道自己这浑水算是彻底趟进去了。
应了一声“来咧。”,小跑几步,余光正好瞥见还在中亭躺着的刘毅。便对着陈楠喊道:“陈姨,刘叔没事儿吧?”
唐尘此时也才反应过来,赶紧也转头问陈楠道:“陈姨,虽说我知道刘叔功夫不浅,可……可挨上您这两下,不会出事儿吧。”
陈楠捂嘴一笑,百媚丛生。对着唐尘和左皓卿说道:“放心吧。他呀,跟了唐木那么些年,唐家可没亏待他,传了他一身的外家功夫,身子骨硬的很。”
陈楠说完便走进了厅里。唐尘和左皓卿一前一后跟了进去,几步路上还不望回头瞅瞅可怜的刘毅。
整个后院,在掀出了一系列并不简单的陈年往事之后。只留下刘毅一个人一身尘土的躺在中亭边。
准确的说,是倒在中亭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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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长安。
皇宫内今日并不大事。早朝过后,群臣各自忙碌。
宫外不远的大街上。豪门林立,多是当朝要官的府邸。比起其他府邸的金碧辉煌,街尾的一处府邸看起来就普普通通了。
府邸上书两个大字,雄浑有力,仿佛刀砍斧劈上去的一般。
墨府!
这两个字对于整个京城文武百官来说意味着绝对的至高无上。因为这座府邸的主人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辽同样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拥着太多太多惹人瞩目的头衔。
开国功臣,毒士,第一谋士,当朝首相等等。
他的名字叫做陈墨。
墨府正厅内,陈墨坐在主位之上,一身青衣,身子骨偏瘦,看起来就是一副普通人模样。唯一惹人瞩目的就是陈墨的眼睛,与常人不同。陈墨生来便长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如果与其对视的时候,你便能感受到从那副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不一样的神采。
陈墨拿起桌上放的一碗茶。用左手握住碗托,右手提碗抵盖,倾碗将茶汤徐徐送入口中。喝完这一碗茶。陈墨看向坐在下座的校尉。这位好赖也是正七品的致果校尉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个。
陈墨缓缓把茶杯放在桌上。对着这位校尉说道:“照例,讲吧。”
校尉赶忙站起来,抱拳低头,回道:“首相大人让我们盯着的那位,还是老样子。并无变化。每天依旧在屋内看看书,到了晌午时分就出门,骗两个人少钱多的富商或者官员。倒是最近常做一件事儿。”
陈墨放下正在把玩的腰间玉佩,挑了一下眉毛,依旧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说道:“他在做什么?”
校尉赶忙答道:“最近他每天黄昏时分,跑到田间地头,拿着石子来回拨弄,属下的人愚笨,也看不出他具体在做什么。”
陈墨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正好在校尉身后停下,轻声说了句:“持续多久了。”,“已经个把月了。”,陈墨还是那副口气,继续问道:“从荣州,快马加鞭运送一封信件,需要个把月么?”
校尉听到这句话,霎时冷汗从脑门上渗了出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在下以为他只是胡乱摆弄。就擅自主张,并未及时禀报。”
陈墨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时前院走进一位女子,相貌平常,唯独个子奇高。要知道,汉族男子普遍高约五尺,契丹族男子身材高大也才五尺半居多。可这女子足足身高六尺有余,从偏门而入时,甚至需要略微低头。
那名女子进来也没跟陈墨打招呼,直走到校尉面前,拍了拍校尉的肩膀,柔声说了句:“起来吧。”
校尉抬头看了看陈墨,陈墨依旧看向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对着女子抱拳说道:“谢过长公主。”
陈墨此时开口了,用足以让那名校尉五脏结冰的语气说道:“以后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你知道我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校尉汗珠都低落在了那足以卖出数百两黄金的名贵地毯上。恭敬的说道:“是,小的铭记五内。”,说完后快步走出了正厅,直接离去。
被称作长公主的女子,走到桌前,掀开刚才陈墨喝过的茶杯,发现是空的后不开心的撅了撅嘴。随后径自拿了一个空的茶杯,倒满了之后又给陈墨的茶杯蓄满。陈墨坐回主位。那名女子坐在他身边。
“你看你把那个小军官吓的。以后别老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难怪你现在还讨不到老婆。”说完那名女子嘻嘻一笑,掀开茶盖喝了一口茶。
陈墨答非所问说了句:“那小子据说最近经常在田间地头拿个石子摆弄。到底他还是要走他爹的路。”
女子放下茶杯,收起活泼可爱的模样。说道:“我猜他推演兵棋也只是一时之好吧。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子,只要读过兵书谋略的,都是有点军国梦的。但真正能出仕的能有几个,更何况出仕了又有几个能施展自己雄才大略的。”
陈墨点了点头,暗自说道:“大概是吧。”
女子帮陈墨端起茶杯,掀掉杯盖拿在手上,将茶杯递到陈墨手上。然后用一种与她外表不符的阴冷语气说道:“当年你还不如斩草除根呢。”
陈墨低头喝了口茶,答道:“当年我和他有约定。”
女子喝干净自己杯里的茶,站起身来说道:“你就不怕他是你下一个命里克星。”
陈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用一股气吞山河的语气说道:“人生难得棋逢对手嘛。当年那些达官显贵,谋臣武夫,皆道我收官无敌。纯属放屁!棋至中盘我便难逢敌手。除了当年他和我酣畅淋漓的斗了一场。”
女子也不理他,径自出门走了。走出墨府后,抬头看了一眼墨府的牌匾,幽幽说道:“只可惜他当年只愿做贤士,不做谋!”
陈墨喝干杯里的茶。又拿起腰间那个整个大辽除却当今圣上只此独一份的盘龙玉佩。
自言自语道:“赢得了一次,我便赢得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