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玉香便觉得自己一直不得劲儿,老是昏昏沉沉的,时常感觉天地在旋转,搅得心在不住地翻腾,时时想呕吐。
今天早上,她想出来溜达溜达。她觉得自己的现状多少可能与自己常待在家里少出去有些关系,便来到了母亲家。想不到就巧珍一个人在家,都出去了。她本想多坐一会儿,跟巧珍闲说一些,可巧珍一说话便是她的病的事儿,而且情绪又很大。她怕母亲他们回来看出巧珍情绪的变化,追问起来,巧珍在忍不住说出来。为了让巧珍的情绪稳定一下,她又告诫了几句,便起身回来了。
半路上,她碰见了杨瘦子。杨瘦子说的那些话,她倒没怎么在意。不管现在祥子做什么,怎么做,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再去拦挡了,因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即将离开的人了,况且她也不相信祥子会做出这种事儿来。但杨瘦子说的一件事她相信,那就是那天晚上,祥子肯定是去了秀花家。可都那么晚了,祥子去秀花家会有啥事儿呢?是担心秀花孵的鸡,去看看?可如果是这事儿,他也没必要瞒着自己啊?可如果不是这事儿,又能有啥事儿呢?
玉香回到家,没有跟祥子提起这件事儿。晚上,玉香躺下了。可祥子还没有睡的意思,玉香说:“你还做什么吗?不做什么就睡吧。”
“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再睡。”
玉香没有问祥子出去一下做什么。可等祥子出去后,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觉得人活着就是在演戏,每个人都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走完一生。她觉得自己的角色有点儿不公,有点儿凄凉。相反,她倒觉得秀花的角色要比自己的角色好得多。如果能有来世,如果老天爷再让她在这两个角色当中选一个,她肯定会选秀花这个角色的。
过了一阵子,祥子回来了。
“回来了。”玉香说。
祥子以为玉香睡了,听到玉香的招呼,不由得一怔,觉得玉香视乎知道自己去了秀花家,可看到玉香的神情并没有什么特别,便应了声。可玉香并不问自己干什么去了,他有些沉不住了,便想解释说:“刚才.。。”
“去了秀花家,是吧?”玉香接过去说。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也能感觉出来。”
“我是去了秀花家,可我去是想.。”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只是你用不着瞒着我。我既然能答应你去教秀花孵鸡,去看看又有什么不可哪?好了,睡觉吧,我困了。”
第二天,玉香终于病倒了。
祥子又急又怨,急的是自己预感到玉香这次病得不轻,怨的是自己不该由着她,早就该强迫带她到大地方去好好的看一看。两家老人及亲人一听说玉香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都慌忙地赶来了。
巧珍在家一听到这个信儿,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并不住地嘟囔说:“嫂子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嫂子这回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二弟不解并带有责怪地说:“你这是怎么啦?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巧珍说:“我说的是真的,嫂子得的不是贫血病,是白血病,而且已经是末期了。”
母亲问:“你怎么知道的?”
巧珍说:“去年冬天我陪嫂子去看病,医生就已经确诊了。嫂子知道自己的病已经看不好了,就不想再往自己身上花钱,就让我帮她瞒着,我没办法,就.。答应了。”
二弟说:“你可真糊涂,什么事儿能答应,这事儿还能答应?那张诊断书又是怎么回事儿?”
巧珍说:“是嫂子跪下来求医生,医生见她跪着不起来,没办法,就给开了。”
母亲也哭了,擦着眼泪说:“玉香这孩子,怎么要这么做,这不是犯傻吗。”
..
巧珍过来,一把抓住玉香的手说:“嫂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帮你瞒着,是我害了你。”
玉香强笑了一下说:“巧珍!别这样,是我得了治不了的病。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对不住你,让你为难了,别怪嫂子。”
“嫂子!.。”巧珍忍不住哭出了声。
玉香说:“巧珍!看你哭什么,就好像嫂子真的马上就不行了似的。别哭了,听嫂子的话,我没事儿的。”
母亲说:“玉香啊玉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做有多傻啊!”
“就是啊。”妈妈带着泪水说,“看不了再说看不了的,不能不看哪!你这不是在糟践你自己吗。”
二妹说:“人家就喜欢这样嘛。都这个样子了,还惦记着这个家,到底图个啥?值不值?”
李万财说:“二妹!说什么哪?你姐姐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二妹的眼泪扑扑嗖嗖地落下来,说:“本来嘛,有病忍着,说不能看就不看,那还有个准儿啊?你这样做会坑了谁?只能坑了你自己!”
妈妈说:“二妹!少说两句行不行?”
玉香说:“妈!爹!你们就让二妹说吧,二妹心直,有啥就想说啥,可我知道她的心里是向着我,疼我的。”
二妹说:“谁向着你,谁疼你?我看你是着人恨!”
祥子说:“玉香的病给耽误了,都怪我。其实我一直觉得她的病不对劲儿,如果我及早硬拉她到大地方去看,她也不会不去。”
二妹说:“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如果你心里装着我姐姐,真想给我姐姐看,还能拖到今天?”
玉香说:“二妹!别怪你姐夫,其实你姐夫一直关心我的病,劝我去看,是我不肯去看嘛。”
父亲说:“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该准备的准备一下,二弟套车就要过来了,还是马上上医院要紧。”
玉香说:“爹!妈!我的病已经确诊了,根本就治不了,你们就别再为我费心了。花多少钱都白费,我想得开。”
母亲说:“说什么哪?玉香!不管花多少钱我们也得看。你能想得开,我们想得开吗?我们要的是你,是你呀,我的傻孩子!”
祥子说:“不管怎么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不管到哪儿,我们都要看!”
李万财说:“玉香!听见没有?大伙都在关心你的病,你千万要好好看病,什么也别想。”
二弟将车赶来了。
父亲说:“车来了,看看都谁去,抓紧点儿,别再耽误了。”
母亲。妈妈。巧珍和二妹都要去,特别是二妹,说死也要去。最后,只好由妈妈和二妹陪去。
祥子和二妹将玉香搀扶到车上。妈妈坐在车当中,让玉香躺在自己的怀里。
玉香说:“妈!这样时间长了,你会受不了的。”
妈妈忍着泪水说:“没事儿的,你就躺着吧!”
祥子坐到前车板儿上,说:“二弟!走吧。”
二弟赶着车出了院,刚上道,大姐和秀花听说了,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二弟便又将车停了下来。大姐来到车前,一把抓住玉香的手:“玉香!”
“大姐!”
“玉香!我和秀花刚才听说你病倒了。到了医院要好好看病,别胡思乱想的,家里用不着你惦记。”
“我知道,大姐!”
秀花来到车前,看着玉香,心里一种很是复杂的强烈的情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抑住似的,使她想亲近却又不敢亲近:“玉香嫂!好好养病,你会好的。”
看到秀花,玉香的心里不知为什么,也感到不停地翻腾着,不知是觉得愧疚,还是觉得以前的事儿不该发生。不由得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会好的。”
二妹看见秀花,心里便有一种别扭感,一股怨气不由得升上来。她狠狠地白了秀花一眼说:“得了,有啥好唠的。二弟!赶车。”
车走了。大伙儿站在那儿望着离去的车,越走越远。
刚才二妹那样对待秀花,大姐和巧珍都已看在了眼里。大姐见秀花站在那儿,还两眼直直地看着远去的车影,便说:“秀花!二妹还没拐过这个弯儿来,你别往心里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一个直性子人。”
巧珍说:“是呀,秀花嫂!别看我二姐她嘴像刀子,可心比豆腐还软,一点儿坏心眼儿也没有。”
秀花说:“大姐!巧珍!你们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对了,大姐!今个儿是集日吧?”
大姐点点头说:“是呀,你要干啥?”
秀花说:“我想赶趟集。大姐!你有空就陪我一起去吧。”
大姐问:“有啥事儿吗?”
秀花说:“我想把小鸡都卖了。”
“卖小鸡?”大姐惊异地看了看秀花,但随后好像明白了秀花的心思似的,说,“想都卖了?”
秀花说:“都卖了。”
巧珍问:“秀花嫂!你把小鸡都卖了,不想养了?”
秀花说:“自己也会孵了,想养再孵嘛。”
大姐说:“好吧,我陪你去。”
母亲和巧珍让两个人到屋里坐一会儿再走,两个人说有事儿就赶紧回去了。巧珍和母亲往院里走,巧珍一边走一边说:“秀花嫂好不容易孵出的小鸡,说不养就不养了,竟要拿到集市上都卖了。”
母亲问:“那是为啥?”
巧珍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