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他依旧冷漠道,但别于战场时,多了一丝关切与焦急。
听觉敏锐的他早注意到那怪异的声响。
最后几声敲击由远而近,越来越急促。死狼的浓重血腥气在空中快速飘散,不一会,栖息在远处的狼王仰天长啸“嗷呜……嗷呜……”,群狼急地颤抖奔去。黑色身影再次聚集,齐齐发出凄厉的哀嚎宛如为战场上为死去的同伴致哀,紧接着它们却在怪异的金属敲击声中逃遁。
每个人难以置信地望着狼群消失的方向,刚松口气,马蹄声由前传来且伴随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林煜青仍旧绷紧全身的神经,待对方举手高喊“自己人,切勿动手”时,他的长剑早已脱手刺向正前方风尘仆仆而来的人马。
“小心!”对方惊呼一声,话落,失手的林煜青身形忙如风直追长剑,那剑已气如虹直袭为首之人。
为首的少年立即伸出修长的手,如同未绽放的兰花,抵在额前,快速微合。
月光下,这一袭雪衫不惹尘埃的俏少年,双瞳略略睁大。在他清亮的眸光中,他看见自己两指还未夹住剑尖,而另一端,那手握剑柄的林煜青已踩到他坐骑头上,居高临下。
这身影,可真是快似鬼魅!
死里逃生的骑士又是一惊,待林煜青收剑落地时也才看清这少年的高雅凌厉仿若浑然天成。白缎挽着黑亮如绸的发,对比强烈,手执白折扇,开合之间缕缕清风道不尽数不清。
三头满身带狼血的狗立即奔到少年两旁蹲坐下,摇尾为自己战绩汪叫几声。
这美如玉的少年才转脸,细细打量着林煜青,见他冻得通红的脸依旧倔强、抹着狼血胭脂,三分摄魂、三分英武,四分惊心动魄的俊美,少年不禁莞尔一笑。在他身后的十几名八尺男儿,广额阔面,虎体熊腰齐齐合拳作揖。
林煜青看着他们全身被血染红,唯独那少年滴血不沾,一惊,再而一静,似笑非笑,“龙官公子,失敬。”
“彼此。”龙官淡淡地颔首。话罢抬手,双指在半空“啪”的一声,身后驾着马车的少女立即退边让出中间路。几个大汉将拖在马后的匈奴兵推向前,按着他们肩膀强硬跪下,“林将军,这些鬼家伙居然敢偷袭我们,本想将其大卸八块方解我军心头大恨。但龙公子说要留几个活口作为你的见面礼,所以还请将军自由处置。”
林煜青立即睇向他,那双世故洗练的眼转眼为汹涌澎湃的黑色,格外深沉。
深林之夜,乌啼惊梦。
龙官扬着眉下了马,屈身半跪,合拳作揖:“微臣龙官,参见将军。”冷风扑面吹来一阵微寒,他禁不住多望了林煜青一眼。
一晚惊魂,众人回了军营纷纷要酒大口饮着才能压惊。
林煜青坐于元帅椅上,卸下重重的兵甲后,月牙长衫,腰间仅梳银丝带不沾俗玉环佩。虽不奢华,却是干净利落。更显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他举杯朝龙官敬道:“龙公子,今晚多谢了。”
“将军见外了。”龙官盈盈笑道,笑里几分俏皮。
站在将军身后的墨书见状,怔然咕哝道:“若是女子,当可倾国倾城了。”
林煜青听见墨书的话,心底划过一丝异动,低咳一声示意他收敛。习武之人耳尖,龙官听罢即蹙眉,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上。他抬起眼前的大碗酒,朝林煜青虚撞,一饮而尽故意彰显豪气。
众人齐声喝好,唯有林煜清敛容眸沉。
他虽神情笃定,然思绪按捺不住随龙官跳跃。这个少年的确藏而不漏!
一巡酒后,林煜青抬起了头,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看着龙官淡道:“龙公子武功不俗,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赐教?”
“不敢,只是送旨而来。”龙官中规中矩地退出座椅,从袖里抽出黄绢沉声道:“将军,跪旨吧!”
林煜青点了点头,背过身离座,各将士也纷纷跟随合拳半跪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轻咳一声,肃清嗓音。缓缓抽开黄娟,重重咬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命龙官速抵边疆,协助林煜青将军限三月内破匈。钦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依旧省略不去的敬语。
林煜青恭敬接过,将圣旨盘背到身后站起,睇着矮人一头的他,“不知龙公子想以何身份参与战事?”
“将军依然挂帅出征,龙官不敢要求,您做主便可。”龙官说道,他一眼就看穿这林煜青看似温雅俊美,但作战凶猛如兽,语气看似平淡,话里尽是强悍的咆哮。转眼想起刚才这群将士的狼狈,龙宫微微一笑,“将军,我虽不才,但对狼性还有几分了解,非自然的钢铁声响对于狼而言,要比自然中的惊雷声更为可怕,也比它们最畏惧的捕兽钢夹发出的声音更具恐吓力。”
林煜青张口正要答话,旁边一将端着粗瓷碗大吼大叫:“这狼还真是天底下最狠毒的东西,下次见到非把它们皮扒下来做衣不可。”
翘楚正端着酒壶露出鄙夷之态,听了止不住嘀咕:“还说呢?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吓得躲在林将军后面的。”
“你这丫头叽里咕噜地说什么?”那个粗眉大眼的彪汉将军喊道。晓得马后炮这词,翘楚急忙斟酒赔笑道,“将军,我是赞同你在骂狼狠毒。不过史书记载民间传诵,母狼也是最有母性,喏,它们还收养过不少弃婴。像匈奴、高丽的祖先,神农大禹等等都传闻是狼孩,喝着狼奶长大的……”
“什么狼孩狼奶的,”另一位大将高声讥笑道:“传闻就是传闻,谁见过什么狼孩?狼都是恶毒的东西,吃羊吃马甚至吃人,你说狼会收养小孩,整个屁话,放屁!”说罢,朝前唾一口沫。
其他将士纷纷大笑开来,“狼和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狼见人就咬,人见狼就杀,狠狠地杀。”
“听说,狼皮是最保暖的兽皮,改明儿去打几头来做做衣衫如何?哈哈……”
“哈哈……还什么狼孩呢?都是废话……”
嬉笑声、咒骂声、喝酒声声声交叉,林煜青听属下话愈加放肆,见龙官带来的丫鬟脸色也不悦,右手轻敲杯柄“哐当”一声,“各位喝几杯就够了,现在战事不吉,要随时保持清醒。”
众人知晓他是为龙官的人留台阶,听罢,纷纷收敛笑容退去。
翘楚气冲冲丢下酒壶走到龙官身后,白眼道:“俗不可耐。”
龙官且笑不语,晶亮的眸子逐渐黯沉,一点心思不知飘到何处。
“公子,还喝呀?”翘楚见龙宫不知不觉喝了六杯,劈手夺了他捧至唇间的杯子。他自认酒量极差,空腹喝酒几杯下肚脚步便会飘飘然。
“没大没小,也不怕将军见了笑话。”龙官笑笑转身林煜青,“时候不早了,将军,龙官先行告辞。”
林煜青颔首,目送龙官离去。人一走,自嘲的笑蓦然在他嘴角绽开,但花只开一瞬又谢了。他听着帐篷外冷风狂嚎,“砰”一声,将握在手中的酒杯捏成粉碎。
圣旨、三月破匈、龙官公子,毫无疑问这是圣上对他的能力的怀疑,他的骄傲与自尊受到了挑衅。
这场战,似乎不仅仅是他与匈奴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