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瞭踪在跑出去的时候就没有穿鞋,大理石铺就的阶梯触到脚底时,是蚀骨的冰凉坚硬。
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心的亦如这无情的石。石是无心无感方得如此,是否心不视、不闻、不感、不想,就能不痛彻心扉。只要不生希望,就能不会绝望,可是没有希望,这孤独的路那么长,要如何一人前行。
袜子湿了,泥泞的黏在脚上,再也没有保暖的作用。相反的让脚裹在湿漉漉中无法干爽,更甚者让慕容瞭踪在踏上阶梯的脚掌有着湿滑的不安定感,似乎随时会从阶梯上直坠下去。
可是敢脱下来吗?不敢。就算门窗紧闭四周无人,慕容瞭踪依然不敢。
正如刚才,即便在西装里穿着衬衫,可即便在双眼难以睁开视物的狂风暴雨中,同样的也是连一件西装也不敢脱下来给鱼有泪遮挡风雨。
惶恐着白色的衬衫湿透之后就会变得透明。害怕就算只是稍稍的透明,就会被人窥探到永远不该让他人知晓的秘密。
单单这样的自己,慕容瞭踪不知道凭什么才能给谢双梧幸福。极力的说服着自己不要回头。然而慕容瞭踪所没看到的是,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谢梧羽似有所感的回头了。
任凭人群纷纷的越过她向前,谢双梧依然站立不动,久久的注视着,直到再也看不到的时候,都在期望着慕容瞭踪能回头,能给她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可是慕容瞭踪没有。
于此同时,走到游泳池边上的谢羽飞,从鱼有泪湛蓝色鱼尾上收回目光四处打量环境的时候。发现身后一直跟着的谢双梧不见而转身寻找时,恰好撞见谢双梧收回痴痴的目光,落寞的垂下了眼睑。
游泳池秉承着别墅的整体风格和色彩,是用和楼梯外墙一样的白色大理石雕砌而成。
清澈的池水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微的浅蓝色水波,一派的安然祥和。看着它,之前刚经历的狂风巨浪就好像都只是一场幻觉。
谢羽飞在俯身将鱼有泪放下去的时候,却忍不住幽幽的叹息出声,连自己也分不清楚,是为了谢双梧多一点,还是为了自己多一点。
如果慕容瞭踪在那晚谢羽飞要他离开谢双梧,甚至是沧月岛的时候,他能够表示他不愿意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那时谢羽飞刻意的提到谢双梧,并不是真的害怕慕容瞭踪会告诉谢双梧,更何况本来就是他要慕容瞭踪离开的。
事情既然敢做,谢羽飞就不会闪躲去承担后果。更何况谢羽飞也坚信谢双梧会懂得他只是出好意。
谢羽飞真正的意图是依然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慕容瞭踪心中也能喜欢谢双梧。只要慕容瞭踪也喜欢,那么就算他带着不单纯的目的,只要慕容瞭踪瞭踪坦白放弃,谢羽飞都已经打算好了为他隐瞒,为他遮掩。
可是从头到尾,慕容瞭踪都没有。而谢羽飞呢?也终究还是要放下鱼有泪吗?
耳边浪涛翻滚,狂风肆虐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边,是台风眼过去了。
即便身处在谢羽飞的怀里,感觉不到狂风的屋内,鱼有泪还是能深刻的忆起别墅外的风浪是何等的骄狂。
她是美人鱼,拥有者海洋里数一数二的速度,她虽然没有操纵海水的能力,但是在水中也是一直嬉游自如。
所以这一次,明明清楚的知道台风将要来临,但一想到谢羽飞站在礁石群中日日等待自己的情景,虽然那时候觉得他不是,但还是会担心身为人类的谢羽飞会不知道台风来临而又站在礁石群里,更忧心万一是,谢羽飞会担心自己而跑到风雨中来。
于是,鱼有泪便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有离开沧月岛。
不想,狂风施虐下的海洋竟完全变了一番面目,平柔如镜的海水翻起汹涌的浪涛,会让身为人鱼的她根本无法再水中稳住自己,只得使劲抱住礁石方能让自己不被海水抛上岸甚至是甩在棱角锋利的礁石上。
直到现在,鱼有泪才深深的体会到大自然的力量及无情。
自喻为海的子民的美人鱼一族,无视了大自然给予的警告,所以便只能承受着大自然的躁狂,在发怒的海洋中也不过是雨中浮萍,任由波涛吞噬殆尽。
那对于违背大自然划下界限的自己,会得到什么惩罚呢?鱼有泪禁不住瑟缩了下,看向谢羽飞期望得到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顺着谢羽飞紧抿的唇角看去,白色的房顶上一盏华丽的水晶灯散发着橘色的光芒,就像是这几夜一直能看到的别墅最东边的灯光。
直到这一刻,鱼有泪才真真正正的感觉到自己确实来到了自己一直渴望着的白色别墅。
“有泪?”看着眼眸迷离望着灯光的鱼有泪,谢羽飞转头叫谢惘逐将众人带出去后轻声在鱼有泪的耳边唤道。
“有泪?”像是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鱼有泪如在梦中般的转头看向谢羽飞重复着这两个字。
“怎么了,是不是离水太久感觉不舒服了?”
对于人鱼习性毫无了解的谢羽飞担心离水过久会对鱼有泪造成不适,赶紧将鱼有泪放入水中。
柔顺的任由谢羽飞将自己放入水中,水波悠悠荡荡,带着鱼有泪轻微的浮沉着,让鱼有泪产生排斥的感觉。
这水?有股陈腐的气味。
鱼有泪反手抓住为了让她入水而半跪着伏低身子的谢羽飞,想说她不要呆在这里。可当谢羽飞说这是淡水,问她会不会不习惯的时候,鱼有泪选择摇了摇头。
“少爷,你身上全湿了,先换身衣服吧!小心着凉。”将众人劝出门外后,谢惘逐来到谢羽飞身边劝道。
本想说不用,但见到谢惘逐瞥向鱼有泪的眼神,以及站在门边上看着自己的谢双梧。谢羽飞明白他需要给他们一个解释。
正巧这时,鱼有泪看到谢惘逐不断的靠近,虽然不舍的握紧了下谢羽飞的手,但还是放开了手,退到了游泳池的另一边。
看着谢羽飞转身离去,看着门扉轻阖掩去众人各色目光的同时也遮去谢羽飞的身影,鱼有泪低头用手掬了把水。
清水从指缝间不断的流泻,最后只剩下手心中的一点点,点点漾着橘色的灯光。
以前谢羽飞说过,咸水解不了人类的口渴,就算喝了也只能饮鸩止渴,马上就会觉得更加的口渴,只有淡水才解得了人类的口渴。
这就是淡水的味道,这索绕鼻尖的陈腐之气,就像是腐臭的已死海洋生物。
为什么同样是水,对人类是甘露,对自己却会如此的难以下咽。鱼有泪眉头难受的皱紧,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竭力的想要逼自己吞咽下口中的水。
由于难受,泪水忍不住沁出眼角,鱼有泪正为终于咽下嘴里的水而松口气的时候,一股猝不及防的恶心感袭来,在鱼有泪反应过来之前已将流入喉间的水全部吐出。
人类、美人鱼之间,难道就连水也要将这两者分隔开来吗?
人类是淡水,美人鱼是咸水,不准许跨越,也跨越不得。
后仰着沉入水中,鱼有泪想像着谢双梧坠入水中时的身形,不断的任由自己沉入水底。看着长发在水中漂浮着绽放出蓝黑色的莲花,鱼有泪不由的想起谢羽飞为自己梳理头发的场景。
那时的自己还是一头湛蓝的发丝,可是现在,已经有很多是全然的黑色了呢!就和谢羽飞一样。
如果时间重来一次,在台风来临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守在礁石群吧,虽然几乎和死亡擦肩。但是谢羽飞来了不是吗?
即便大自然不允许挑战,但自己还是想要跨越它划下的界限,即便会得到惩罚,但是他会在,她便不会害怕。
背部抵到凹凸的花纹,知道到达游泳池的底部的鱼有泪缓缓的阖上了一直看着橘色灯光的眼睛。许真的是倦累至极了,又或者是已经习惯了鼻尖的陈腐之气。
鱼有泪感觉到一直紧绷着的肌肉缓缓的松懈下来,而意识也渐渐的趋于模糊。在完全陷入沉睡之前,鱼有泪的唇边绽放了一朵温祥的笑容。
对着门的屏幕如离去的时候一样,播放着礁石群的情况,波涛撞在礁石上激起白浪遮天。
怒风狂涛再次入眼,已失了初见时的触目惊心,因为已经不在乎了,就像脚上的痛。
碎了一地的玻璃杯被遗忘在门口没有人来收拾,慕容瞭踪望着白色袜子上的鲜红逐渐氤氲蔓延开来,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还没有看清这个现实的残酷,相信着如果王子知道美人鱼是爱他的话,两个人都会得到幸福。
在那时,自己还会因为疼痛哇哇大哭。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疼痛袭来的时候暗自咬牙闷声不吭,又是什么时候,连痛苦的表情也忘了如何去展现。
哭泣、呻吟乃至痛苦的面容,没有了关心在乎自己的人,在别人眼中不过成了摄取快感的源泉。
可是不哭不叫面无表情,就不会痛了吗?骗的过别人,曾几何时能骗得了自己。
弯腰将扎入脚底的碎片拔了出来,碎片上依稀残留着口红的印记。
橘红的色彩,让人想起了橘子。
毫不掩饰酸味,而这酸味偏偏就是人们喜爱的原因。就如青春,恣意张扬中染着的丝丝回味无穷的甜。
慕容瞭踪记得谢双梧向来用的就是这个颜色的唇膏,碎片上沾染的滴滴白色也在表明着这个是谢双梧的牛奶杯。
为什么会碎在这里呢?就在我的门口。
慕容瞭踪抬首四顾,最后目光落在了电脑屏幕上。
是因为看到鱼有泪在波涛骇浪中,还是因为看到了谢羽飞在狂风暴雨中前行。亦或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
在你下楼经过这个房间的时候,看到了我忘记关上的门内。
我可以这么的想吗?
将口袋巾在手中展开,一片一片的,慕容瞭踪轻轻的将玻璃碎片放入手心,沾着橘色的,染着红色的,残留白色的,晶莹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