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有时候看似非常的安静,水波平缓如镜,但是在看不见的海底,暗流从来未曾停歇。
因此没有水流的游泳池对于习惯了水流拂动的鱼有泪来说,是无法习惯的空寂。起初是由于倦累至极而陷入了沉睡,但当体力逐渐恢复后,鱼有泪虽然始终不愿睁开双眼承认自己无法适应人类的游泳池,但无任如何也无法睡去了。
当感觉到谢羽飞轻踏水波所引起的轻微脉动时,鱼有泪便睁开了双眼。透过如海藻漂浮在周围的发丝,深深凝视着收回脚后边静立在水边不再有任何举动的谢羽飞。
淡蓝色的水波横亘在两人之间,鱼有泪看不真切谢羽飞的容颜神情,本欲摆动的尾鳍抵在水底一条镂刻的花纹上僵硬。
十年的等待和期盼,有多少次被梦儿欺骗了已是难以数清。
只记得一次一次,当鱼有泪睁开双眼仰望天空的时候,恍惚中见到了谢羽飞的身影就站在水波之上的岸边,注视着她,静静的等待着她浮出水面。
可是每一次,当鱼有泪欣喜的浮出水面,笑容还来不及在唇角开到繁华时,却发觉只是光与影的一场戏弄。又或者就是在触及谢羽飞伸来的双手时,梦醒了,眼前的人影如烟消散了。
这一次,鱼有泪突然间没有勇气了。
如果浮出水面得到的是一场空,那能否就这样,静静的相望着直到永远。哪怕明知是一场幻影,也好过伸手去触时,连幻影也成了空。
可是还是渴望啊!渴望着这一次是真的,无法阻止自己去期盼,去想象,若是真的,若是真的……
可是如果真的是真的,为什么谢羽飞不来找自己呢?这水是那么的浅。
曾经,自己和谢羽飞曾相携着潜入更深的水底,即便身为人类,他能做到的。还是说,十年,这距离难道对于他已经成了距离?
鱼有泪静静的仰望着。
那是幻影,那不是幻影。
这不是幻影,这是幻影。
……
一遍一遍,假设着、挣扎着、否决着、又肯定着。到最后,鱼有泪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所想要的,只看着谢羽飞始终没有下到水里来。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的拉长,鱼有泪终于还是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尾鳍轻拂,鱼尾缓摆出来水面。
那一刻,面对着已经不再稚气的容颜,不再模糊的身影,鱼有泪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相遇相识相爱到等待的时光,皆一一缓缓流淌而过,在他的怀中离开水面,相携着和他共同潜入海底,所有的场景都眼前浮现,然后静止在这一刻。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不清楚是想要一个拥抱,还是想要让谢羽飞抱她离开水面,又或者是想拉谢羽飞进入水中,鱼有泪轻声叹息着想谢羽飞递出了双手。
叹息声很轻,谢羽飞是不可能听到的,但当谢羽飞看到鱼有泪如噙露娇花般的唇瓣缓缓轻启,谢羽飞却听到分明,有一声叹息从茕茕对影,邀月三人的深夜飘荡而来。
谢羽飞单膝下跪倾身伸手相握,似出自无意识中的蛊惑,又似无需去思考该或是不该。在时间河流中遗失的碎片似乎都被一一的拾起而后密密的将心填满,虽然还是无法掀开记忆的迷雾,一窥过往。
十指缓缓的交叠,在触及到对方的体温时倏然握紧。温热的手是谢羽飞,沁凉的温度是鱼有泪。
“你是真的吗?”
“你是真的吗?”
不同的发音,同样迷茫中浸透着希冀的语调,同时在两人口中溢出。两厢凝望,两颗心在这句话中相互紧紧的连接在了一起。
人类也好,人鱼也好,眷恋着对方、害怕对方是幻觉的心情都是同样的,所以才会同时说出这样的话。
淡淡的笑轻轻的在唇边开绽,鱼有泪静默的依偎向谢羽飞的肩头,让谢羽飞身上的清醒草木气息驱散了鼻尖萦绕的陈腐之气。
本想开口向鱼有泪保证自己是真的,但当颈部感觉到鱼有泪轻柔的吐息时,谢羽飞明白在一刻,话语是多么多余的存在。
扶稳鱼有泪,谢羽飞盘腿在池边坐下,细细的感受着鱼有泪身上所带的水氲湿衣衫而透入所带来的凉爽。
别墅外的风雨似乎更急了,却再也无法让十指交叉相握的谢羽飞和鱼有泪感到彷徨害怕了。
因为谢羽飞和鱼有泪都相信,就算没有别墅的庇佑。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能想在台风浪涛中一样,相互紧握两人相依共抵风雨,就算是一时的放开,也坚信是为了再次的握紧。
门外,有几个人好奇的在探头探脑,相互怂恿着对方进入游泳池所在的房间,但又都顾忌到一向不苟言笑的谢羽飞还在,无人敢进入,就算是说话都是压在喉间。
“各位把自己的事都做好了吗?”
看到游泳池的门开着,众人却只敢探头探脑小声议论。谢惘逐不用细思都知道必是谢羽飞在里面。
“做好了,做好了。”
应声转头看到站在自己的身后的谢惘逐,众人由于偷看被逮个正着不无尴尬的讪笑着。
“真的做好了吗?看来是平时布置给你们的工作量太小了?”觑见众人不死心的还偷偷瞥向游泳池门口,谢惘逐凉凉的说道。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工作没完成!”
“呃,我也是我也是。”
“嗯,我也去该去准备晚餐。”
……
察觉到谢惘逐话中的暗示和威胁,众人忙找着借口作鸟兽散了。
“你的事情做完了?”看着依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刘皂白,谢惘逐沉声道。
不料刘皂白扑哧一笑,双肩一耸道:“你这张脸就在别人面前摆摆吧,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还不了解你。”
“不要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透过刘皂白的肩头,谢惘逐看着双拥的谢羽飞和鱼有泪不由一叹。
刘皂白一直都视刘庚已为自己老师,而刘庚已也是将自己多年的经验技术亲囊相授。由于旦启号的事情,刘庚已被降为水手,谢惘逐知道刘皂白一直都耿耿于怀。
自己多次看到刘皂白虽然已经从副掌舵手提为掌舵手,但还是抢着刘庚已水手的重活做。
鱼有泪没有出现的时候,刘皂白可能因为没办法替刘庚已辩解而不言,可是现在,鱼有泪出现了,这也许就让刘庚已被塞壬歌声所迷惑的理由有了让人相信的机会。
谢惘逐明白刘皂白想要替刘庚已求情的心情,可是鱼有泪到底是不是人鱼自己也还不清楚,再看谢羽飞对鱼有泪的态度,谢惘逐一时间也是千头万绪。现在只希望刘皂白不要再在这一团乱麻中增加线头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我知道你在烦恼刘庚已的事情,如过有机会的话我会跟少爷说的,你放心好了。”见刘皂白欲言又止,谢惘逐安抚的拍了拍刘皂白的肩头。
看了眼搭在肩头的手,刘皂白笑了笑道:“这我相信,我只是想知道谢总抱回来的真的是美人鱼吗?”
“这。”
就在谢惘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轻话缓解了谢惘逐的困境。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美人鱼的存在呢?为了荣华富贵,现在的女人啊!”
刘皂白顺着话音看去,只见慕容瞭踪正淡淡的站在谢惘逐的身后,向来平和疏离的蓝眸中竟然满是嘲讽和不屑。
回头看了一眼抱着鱼有泪的谢羽飞,再细想谢惘逐让他不要掺和的无奈神情,刘皂白笑的暧昧。
“原来是这样啊!”
“要不然,你以为呢?”慕容瞭踪眉毛一挑。
“那我就先走了,惘逐,改天有空一起去海边游泳啊!”刘皂白微微一躬身后退,在谢惘逐不得不在手无处可依而收回的时候转身离去。
注视到这点的慕容瞭踪回眸看了一眼还未从他话语中反映过来的谢惘逐一眼后,又是一声轻笑,一抹了然在眼中一闪而过。
“是人假扮的?”
谢惘逐回身看着慕容瞭踪再次问道,对于慕容瞭踪,谢惘逐就是无法觉得可信。尤其是见到他对谢双梧信誓旦旦说相信有人鱼,对着谢羽飞有笃定万分说没有的时候。
“也许吧。”无视谢惘逐的逼视,慕容瞭踪唇边依旧带着疏离的淡笑越过谢惘逐,将门轻轻的关上。
“站住。”看到慕容瞭踪转身便走,谢惘逐出言制止。
“不知道谢管家有何吩咐?”头也不回,慕容瞭踪细细看着摊开的手掌。
好奇的上前,谢惘逐却看到慕容瞭踪的手掌由于带着洁白的手套,手心连掌纹都看不到。
“你不是和少爷一起出去的吗?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一起而已不是吗?”慕容瞭踪深深的看了一眼谢惘逐,在谢惘逐以为他会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径自离去了。
“难怪众人都说难以亲近。”无奈的摇了摇头,谢惘逐虽然口头上嘟囔着,心中却回想着慕容瞭踪看向鱼有泪的目光。
虽然看不清到底藏了什么情感,但绝不是不屑或是鄙夷。那他之前满眼嘲讽是对谁?
谢羽飞坐下的地方右边便是墙壁,等谢羽飞醒来睁开双眼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不知不觉中倚在墙上睡着了。
长久维持同一姿势而产生的酸软让谢羽飞直觉的想要起来动动,但左肩上的重量才让他心甘情愿的忍受酸软。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以身体的不适程度,谢羽飞也能肯定必是很久。原以为鱼有泪也跟着自己睡了才没有离开,却不想低头的霎那落入了一片暮色的蓝黑海域中。
“不好意思,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以为是光与影的幻觉,但当谢羽飞凑近仔细一看,谢羽飞才发觉鱼有泪的双眼确确实实的墨蓝色的,就像是色彩浓郁到了极致的蓝水晶一般,在灯光下有种光线照射的璀璨。
“很累吗?我看到你在梦里皱着眉头,你说过,人类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皱眉头的,你不喜欢你父亲皱眉,我也不喜欢看到你皱着眉头。”
松开一直握着谢羽飞的手,鱼有泪伸手想试着去抚平谢羽飞眉间的皱痕,却被谢羽飞抓住了手。
“你说过,人类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皱眉头的,你不喜欢你父亲皱眉。”这句话,我从来没有说过啊!
“叫出我的名字好吗?”你这样对我说,可是在你告诉我你叫鱼有泪之前,你我不曾相识啊!
你到底把我当做是谁了?你的深情柔意都不是给我的对吗?是你认错了人,而我亦会错了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