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墨蓝色发丝蜿蜒的腰际上,伤口由于浸了海水而变成了失血的惨白色。但鱼无泪还是无法劝服自己绝望。
几日的挣扎后,还是浮出海面匍匐在礁石上,遥望着远处的别墅,希冀着谢羽飞只是一时的失约。
月色分外的皎洁,晃晃的似沁着冰冷彻骨的寒霜。新月如勾,凌凌的似死神手中拿着的镰刀,即便不动,也充满了令人胆寒的杀意。
然而鱼无泪完全的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无暇感觉今夜天地间似乎特别的安静,连海风都像是秋日打落枝头的寒风般,充满了肃杀。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相思,这就是相思吗?平生不会相思,便害相思。那时候你我虽然都还懵懂,可是你我相依相守的心却未因此而减少啊!
为什么你却忘记了呢?
是谁说过爱我,是你一生的誓言,每日为我梳发,是你此生的夙愿。
为什么?你没有来。
你说过的,我们每日都在礁石群中相见,在日暮降临后,在晨曦初绽前。
礁石很冷,很硬,咯的肌肤生疼冰寒。
伸手抚摸着腰际的伤口,顺着伤口的轮廓轻轻的抚摸探寻,鱼无泪知道自己伤口愈合的速度减缓了。
海洋是个瞬息万变、危机四伏的地方,唯有时刻让自己的身体处于最佳状态才是在弱肉强食中生存下去的法则,所以美人鱼的愈合能力也如他们的速度一样,在整个海洋中遥遥领先的。
但是她不要,她要的是人类的双足。只是——会有机会踏上人类的陆地吗?
用力一按,阵阵的抽痛猛然的从未愈的伤口传入四肢五骸,眼泪也许是因为这疼痛,沁出了眼角。一脸摩挲着礁石的冰冷,是自虐,可是鱼无泪别无他法。
唯有如此,鱼无泪才能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是活着的。
谢羽飞,你过的好吗?可是我不好啊!
我疼,我痛。
你可知道?
羽飞,羽飞!羽飞……
你不要做那飞鸟可好,飞鸟总是飞的那么的高,高的连目光都似乎难以企及。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啊,若你一定要做飞鸟,能否求你偶然低飞,而我亦浮在水面上,如此你我便可相望相触。
朦胧中,鱼无泪似乎真的看到了低飞在海面上鸟,比夜色更黑的双翼低低的张开,掠过闪着粼粼波光的水面。
是你吗?可是你不是人类吗?怎么会有双翼呢?
谢羽飞的唇边的笑容,谢羽飞诉说着誓言时的嗓音,谢羽飞抚摸着头发时的温柔……以及所有的所有。
美好的回忆好恍如突然间疯狂生长的藤蔓,繁繁复复、层层叠叠的缠绕在心头上,然后将手脚缓缓捆缚。
鱼无泪还未发觉时,全身的肌肉已经慢慢的松弛了下来,意识也渐渐的陷入了迷离中,似逐渐的沉入了美好的幻梦中。
梦中有谢羽飞,一颦一笑都分外的清晰真实。梦中,谢羽飞好像就在自己的手中。
“无泪!快跑!”
充满惊慌的呼喊一如雷霆霹雳,猛然劈入,将鱼无泪激的一个激灵,瞬间瞠大了双眼。抬头环顾四周,只见月下唯有海浪拍打着礁石,卷起千堆雪。
海风呜咽中,有人在唱着遥远而神秘的远古歌谣,深情的迷惑着、绝望的凄凉着,让人无法反抗也不想反抗,让人只想在这歌声中睡去,醉倒然后是死去。
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鸟形暗影,那不是光与影的错觉,那是月色下的还要塞壬。
来不及思考,等不及鱼尾恢复力量,当双手微微能动的时候,鱼无泪便急急的一翻身,逃窜入了水中。
狼狈不堪,狠狠的砸在了隐藏在水中的暗礁,顾不及停下来缓解疼痛,鱼无泪能做的便是尽快潜入更深的海底。
海妖塞壬,人面鸟身,入不了水,但对于美人鱼一族来说,却是如同天敌一般的存在。只因为海妖塞壬的歌声,凄美迷离的能迷惑美人鱼的神智,使美人鱼会在不知不觉中沉入美好的梦境,失去逃跑的意识,忘记潜入水中,从而由着海妖塞壬任宰任割。
海洋中也有这样单方面的屠戮,可每每皆是为了以对方为食,借以生存下去。可是海妖塞壬却不同,它从来不以美人鱼为食,但一旦相遇,便是狭路相逢非要杀死美人鱼才罢休。
这是为了什么?
鱼无泪不懂,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海妖塞壬非要置他于死地。可是十年前,她有谢羽飞以死相护,可是现在呢?唯有孤身一人啊!
海水突然间变得很冷,漫天匝地的袭来,将鱼无泪紧紧的包裹了起来,让鱼无泪无处躲藏。
羽飞,羽飞……
越潜越深,渐游渐远,鱼无泪禁不住声声的呼唤。
她想问问谢羽飞,如果此刻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会不会怕她冷,会不会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明白自己正逐渐的离开沧月岛,同时也清楚海妖塞壬很有可能就在头上的海面上,低低的飞着,只待她浮出海面,便一举击杀。
可是鱼无泪还是克制不住的想要探出海面,想要看一看沧月岛上白色的别墅。从海妖塞壬的爪下逃出升天,鱼无泪没有那个自信她会有第二次的机会。
她怕,若是不看,她今生都会再也看不到了。
无泪!快跑!
耳边再次响起谢羽飞的呼喊,语气千般仓惶,语意万分坚定。硬生生的让几乎触及海面的鱼无泪再次潜入海底。
快跑!鱼无泪低喃着,最后一口空气化作气泡逃离,腥咸的海水疯狂涌入,侵占者所有的味蕾,让鱼无泪无处自欺。
它占据了本属于空气的位置,但那是对于人,而美人鱼,何尝不是空气占据了属于海水的地方,而此刻海水只是要回自己的地方而已。
在海水中,美人鱼自是有鱼鳃提供身体的氧气需求,可是鱼无泪却似乎被这突入的海水呛住了。微微的躬身,发丝飘舞,遮住了感受不到呛咳痛苦的脸颊。
何方能谓之为“跑”,两脚相互交错迅速向前,那才能叫做跑。鱼无泪跑不起来,她只有一条鱼尾,没有两只脚。
月色没有阳光炽烈,只能在海面浅出薄薄的折射出些许的蓝白,于深处的黑暗便是无能为力了。
将鱼尾蜷缩在胸前,鱼无泪似乎突然间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茂密如海藻般的头发四散漂浮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缓缓的,软软的,鱼无泪任由着海底深处的黑暗一寸寸的将自己吞噬殆尽。
真的就这般狠心吗?连自己处在生死边缘,谢羽飞也不来看自己。
鱼无泪到底还是在心底生出了一丝的怨怼。
也许那盏灯下,并非是谢羽飞啊!
鱼无泪最后还是忍不住替谢羽飞开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