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羽飞记得母亲那时候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很凉,这就是他记忆中母亲一直的温度。
这就是自己对鱼有泪觉得熟稔的原因吗?这沁凉的温度。
邯郸墨竹点头后转身离去,面对房门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母亲说:“之前如何我不清楚,但是自从我来沧月岛后就从未见过谢先生离开,如果不是这次的谢氏集团发生了危重的大事,我想谢先生也是不会离开的。”
“是啊,没有时间了,等结果出来后我能联系你吗?”一声叹息,秋意浸染了一泓秋水。
“承诺的事我不会失约。”邯郸墨竹静默良久后,留在一句后开门离去。
明天是什么?是今夜过后再次的日升,还是以后。无任是哪个,都已经是等不到明天了。
第二天醒来,枕畔还残留着有浅浅的凹痕,可哄他入睡的母亲已经从此消失了。这就是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他记得了,颈项间的那一道伤疤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有的,所以这一触及这伤疤时就会油然而生的惘然若失也是因为母亲吗?
余光中黑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让谢羽飞顿感灵台一清,慌乱的端正坐姿。
茅渌水依旧望着窗外,谢羽飞注意到车内的灯已经关了,车窗上并没有映出人影,但仍是不敢肯定茅渌水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可这一点显然已经失去了意义。
“邯郸墨竹是你派来的?”
此刻的谢羽飞只希望茅渌水并非如自己所想的般不堪,即便不愿承认,但是谢羽飞也无法否认这一路走来,自己没有对茅渌水产生依赖之心,他对他有着如师如友甚至于濡沫之情。
“邯郸墨竹?”没想到谢羽飞会突然问起这个名字,茅渌水转头看着谢羽飞不敢肯定的问道:“你是指之前被景辕邀到沧月岛治疗露寻的那位医生吗?他是不是叫墨竹我记不清了,只是他的姓氏很特别,这么多年来我就只听过他一个姓邯郸。”
“是的,他。”曾经阻止母亲转变心意留下,谢羽飞承认自己的多疑,但是回忆起那一幕,谢羽飞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自己的多心。
“若是我能指使的了他那该有多好啊,可是不能,不能啊!若有他在或许我就能多陪露寻一段时间了。”
似乎明白谢羽飞此刻混乱的心境和执着的不愿在人前示弱的倔强,茅渌水始终没有回头,给了谢羽飞一个单独的空间。
“难道最后你连医生都没有给母亲请吗!”
虽不愿意别人对自己的母亲如此的款款深情,但谢羽飞还是知道茅渌水为了童露寻而抛弃了未婚妻的这份情感能有多重。
但还是怨,怨自己的无力,怨上天的无情。
如果就像茅渌水所说的,假如邯郸墨竹在最后的那段时光里还在母亲的身边,那么会不会这最后的时光就能延拖至现在。而自己也就还有机会伏在母亲的膝上,挽着她微凉的手,为自己对她的不信任而向她致歉,而她也必定会笑着以手给他梳发。
就像以前每一次犯错一样,她只会轻柔的唤着我的小羽飞。即便自己的头发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不羁的杂乱着,可是还是需要她轻轻的梳理啊!
可是现在没有了啊!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没了,道歉也好,撒娇也好,再也没有机会了。
曾今以为有过的丧母之痛带着点怀疑而有一丝希冀,母亲不一定死了。
可是现在,笃定了,再一次的痛并没有因为经历过了就缓解,相反的这肯定让人连逃避痛苦的借口都失去了。
痛随着回忆绽现而层层叠加,在体内横冲直撞,绞的五内翻腾,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宁愿生离,亦不愿死别,原来这不仅是母亲对夫亲最后的温柔,亦是对自己的。
“请了,可是他们一一的加起来竟然都没能比得上他,他是燃曦医院里最好的心内科大夫,可是等到我买下了整个燃曦医院才发现其实他根本没有和医院签署正式的合约,怪不得他在拒绝我的时候,那么的肯定我没有办法逼他去救任何一个人。”
“可之前他都愿意不是吗?”
“因为后来他有事离开了,这么多年来,医学界里一时都没有他的消息,他似乎突然间就消失了,连邀请他的唯一对话,也是通过露寻拔过去的电话,可之后那个电话号码就成了空号。”
也消失了吗?邯郸墨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
谢羽飞记得在母亲离去后的一个月后,在人流如织的码头上,邯郸墨竹将一直帮自己提着的行李递给了自己。
羽飞,你检查结果显示一切都正常,正式的报告还要过个几天才能出来,现在你先跟着旦启号回沧月岛陪陪你的父亲吧,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你。
你不回去吗?
不了,再见。
……
他以为再见只是暂别,还会有再次相见的一天,没想到再见竟是诀别。如果那时候他抓住他,会不会,就能抓住母亲的一线生机,甚至现在双梧的呢?
船开启的时候,邯郸墨竹静立在码头上看着船缓缓的离岸,目送着自己。人群在他四周来来往往,他突兀的不动但也还是被湮没在了人群中。
在茫茫苍生里,原来每一个生命或是身影,都是这么易逝的经不起一个晃神。
失却了所有的心思,谢羽飞疲倦的只想卷缩在角落里,依靠着周边的墙再也不用跌跌撞撞的在人生路上患得患失。
静默占据了车内的空间,这样相对无言的相处让茅渌水想起了茅琦谁,也记起了最初的目的。
“你试着去爱琦谁好吗?让我和露寻的遗憾在你们中得到圆满好吗?”握着谢羽飞的手,茅渌水急切的望着谢羽飞。
“对不起,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谢羽飞敛目收回了手。
“如果你和琦谁成婚,我就这么个女儿,以后茅家便会和谢氏连为一体,在无人能动摇谢氏航海业老大的地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放不开握着她的手,更无力去抓住别人的手。”
“可是琦谁不是更好吗?她”
茅渌水不死心的还想继续说服谢羽飞,却被谢羽飞打断。
“茅先生,爱情只有爱与不爱,从来就没有适合或者不适合,谁比谁更好,你很清楚不是吗?”
当好遇上更好的时候,就该抛弃好的而选择更好吗?可什么又是好的,什么又是更好的,是要用尺子来度量,还是要用杆秤来衡量。
谢羽飞不想去理会,也不会去细细思索茅琦谁和鱼无泪谁更好。
他只知道他认定了鱼无泪,无任她在别人的眼中好或者不好,他只知道她要的是她,而非更好。
清晰透亮的镜片染上了夕阳余晖的暖金色,但无碍于透过镜片得见如泰山魏立的坚定,知道事无转圜的茅渌水无声的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只是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看在琦谁爱你还有我的份上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请说。”谢羽飞眉心微动,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凭栏号机密是琦谁在喝醉了后吐露的,我在别人面前不小心说漏了嘴,想不到被有心人记下了,这也就导致了凭栏号被人栽赃陷害,我对此感到万分抱歉,可是对于绮谁,我希望你能谅解她。”
“茅总严重了,既然是无心之失而我也没有遭到什么损失,此事何须还要提起。”
既然是机密琦谁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知道,作为一个茅家掌权人又怎么会犯说漏了嘴的这种错误,谢羽飞和茅渌水都知道这借口有多么的经不起推敲,但都装作无知,有些事无须说的太多透彻。
“怎么会没有损失呢?在法律上虽有辩解脱罪之机,但是人言可畏,不管别人是有心还是无心,这脏水一旦泼上恐怕就再也没有彻底洗清的机会了,谢氏不做违法生意的清名恐怕就此要蒙上阴影了。”
“他人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我只求无愧于心,父亲会知道我没有做任何违背他嘱托的事。”
“你妹妹虽然和露寻在长相上很相像,而你明明是个男孩子,可是我却总是觉得你更像她,以前老是不明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无愧于心,你真的很像她呢!”
茅渌水目光深远,透过谢羽飞看到了那个一直柔和的笑着却支持着自我的童露寻。
“若是俯仰间有愧于天地,我会更怕死的。”
在他告诉童露寻她要做的时候,茅渌水记得童露寻就是淡笑着却坚定的说。她不愿意以为茅家窃取商业机密代价为来回报茅家的养育之恩
可他呢?明知道茅家收养孤儿的最终目的,就是利用他们的感恩之心,在茅家已经洗白后,来做茅家不宜直接出面的事。甚至连这要感恩都是茅家人声声句句在她们成长之路上镂刻上去的。
至于收养童露寻的原因,不是因为怜惜她有心脏病,反而是为了利用她的心脏病。因为单单凭借心脏病这一点,她就能轻易的削减掉他人的防备之心,试问谁能对一个将死之年轻女子心狠呢?
“一次,就一次好吗?就算为了我,谢景辕那次在河边看到你,我看的出他对你很喜欢,你只要取得谢氏扩展计划的计划书,扳倒谢氏的后续都由我一个人来动手。”
为了除去日益威胁茅家龙头地位的谢氏,茅渌水利用了童露寻爱慕自己的心。
“这个手镯你带上,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防备,我等你回来。”
手镯很是精致华丽,取自传说中的凤凰造型,金线拉丝盘结成华贵迤逦的凤尾,凤首婉转回首似整理着翎羽。
由一颗椭圆形红宝石割裂成的两只眼睛镶嵌其上,鲜红与耀金,那时候只觉得华丽精致。可是此刻想来着红色是这般的不祥。
以为主导了开局,策划了过程,便能预知结果,直到剥开了命运放在手上的炫目糖衣时,才发现命运要自己吞下的是蚀骨腐心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