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再动了,再动只会更痛的。”看着下摆破碎的长裙下同样破碎的侧鳍,见它随着鱼有泪的挣扎而被渔网勒紧,从而伤口再次崩裂而汩汩流出的鲜红,约瑟夫·吉诺维斯想要蹲下为鱼有泪扯开渔网。
“少爷,小心。”伸手挡在约瑟夫·吉诺维斯身前,塞斯阻止了他的继续靠近。
疑惑不解的抬头,约瑟夫·吉诺维斯随着塞斯示意的目光,才发现鱼有泪指尖锋利修长几近五六厘米的指甲,随着移动还流潋着白色的灯光。
想起之前看到大白鲨肚皮上致死的伤痕,约瑟夫·吉诺维斯只好起身站起。
人类是没有这样锋利的指甲,会不会虽然上身同样是人,可是美人鱼的内脏构造会不会和人类其实是不一样的。
那么瞄准慕鳞心脏的那一枪,是不是就有可能慕鳞没有死去。
拉法叶跳入海中后,爷爷马上就派人搜索了整个海域,即便连续了几个月,却怎么也找不到拉法叶的身影,是被慕鳞救走了吗?有这个可能吗?
“有泪小姐。”约瑟夫·吉诺维斯轻声唤道。
听到这声音而定睛一看的鱼有泪亦认出了约瑟夫·吉诺维斯,她记得谢羽飞认识他,而他也认识谢羽飞。
“约瑟夫·吉诺维斯。”好不容易探到了大点的渔网空隙,鱼有泪右手探出空隙向约瑟夫·吉诺维斯伸来。
散乱湿透的墨蓝色长发披散在白色衣裙上的同时,也湿粘在鱼有泪的脸颊脖颈上,更是衬得肌肤如雪,狼狈处我见犹怜。渔网中澈然含泪的双眼让约瑟夫·吉诺维斯遗忘了鱼有泪右手指尖的锋利指甲,就欲伸手握起。
在两人双手即将碰到之时,鱼有泪的双手却徒然无力的垂落在甲板上,因为不敢置信而瞠大的双眼也看到约瑟夫·吉诺维斯抬步时而阖上。
连带着渔网,约瑟夫·吉诺维斯着急的抱起鱼有泪。刚想叫人去找医生,却在看到鱼有泪肩胛处的麻醉针头时抬头望下塞斯。
想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却在看到塞斯无声的低头退后时,无声的叹了口气,低头将缠绕在鱼有泪身上的渔网解开,间或有人上前帮忙,但手刚触到渔网便被他推开。
广阔无垠的海洋多的是无尽的海水,覆盖了所有的一切痕迹,也就让失去了让人能够定位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慕容瞭踪头微转,就是能够确定就是这个方向,这个位置。
那个男性美人鱼跃入海面再也不见的所在。
“人类!”慕容瞭踪清楚的记得这个男性美人鱼是用怎么样一种嫌恶的语气说的,明明没有看到,脑海中却能清晰无比的勾画出他在讲这两个字的时候,上下两面的牙齿是如何的轻咬,舌尖是怎样的不屑卷动。
回头看向维克多号,慕容瞭踪甚至还不明白自己想要找什么,却已在惊见维克多号的船头已无约瑟夫·吉诺维斯时眼帘轻阖,遮得视野只剩下满目碧波缓叠的海水。
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无止无休,像是既定了轨道的命数。
人类,看他不是人类。美人鱼,见他不是美人鱼。
人类眼中,他是美人鱼。美人鱼见他,他是人类。
曾今他以为,只要他掩藏起不属于人类的鱼鳞和鱼鳍,遗忘掉他会游泳的本能,他就能成为人类。可是谁知,掩藏的、遗忘的,都只是自欺欺人,存在便是存在,无法改变。
他不属于人类的世界。
见到鱼有泪的那刻,在看到鱼有泪并不会像远离其他人一样远离他的时候,他以为至少有人是承认他的。可是这一刻,在他终于找回游泳本能的时候,却被美人鱼重重的否定了。
他又何尝属于美人鱼的世界。
人类是怎么认为他是美人鱼的呢?
是因为他比他们多了鱼鳞和鱼鳃了吗?可是明明他一直都藏着啊!即便是盛夏,他依旧衣装重叠。
美人鱼是怎么认为他是人类的呢?
是因为他没有和他们同样的鱼尾吗?可是从他出现之前,他一直都在水里啊!
他到底是少了什么?亦或者多了什么?
低头看着手指尖端在无意识中无知无觉中增长的指甲,再对比着大白鲨白色肚皮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慕容瞭踪明白了美人鱼是如何将大白鲨致死的。
可是他的指甲没有和真正的美人鱼一样尖锐,更没有可以海水中自由跃动的鱼尾,所以他连自己所爱的人也保护不了。
突然间,慕容瞭踪感觉到无止尽的倦意袭来,从每一次清晨对镜,将衣衫整理以保证遮盖住鱼鳞的时候。从每一次夜深人静,对着一盏孤灯翻看美人鱼书籍的时候。
放弃了所有的坚持和努力,慕容瞭踪缓缓的沉向海面。
他想要让冰冷的海水将他的胸膛浸没,如果这样,是不是心就不会再疼痛如被撕裂成了两半。更想要这无尽的海水将浸没他的眼耳鼻,如此,是否他就可以不观不听不闻。
没有人会看到他既不是美人鱼也不是人类的模样,他也不用得见,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如何的只是一个人。
“慕容。”腰间一紧,两个字刚惊呼出口便又截然而止。
慕容瞭踪乍然惊醒,才发现海水早已经眼眸至谢羽梧的脖颈。而谢羽梧虽然害怕的眉头紧锁,却还是紧紧的抱着他,任由他带着她下沉。
想说对不起,话却在到了嘴边的时候嘎然无声。他让她再次受到了惊吓,这亦是事实。
将谢羽梧抱紧,慕容瞭踪转身向大白鲨游去。
尖端依旧残留着用来掩藏美人鱼所拥有的湛蓝指甲颜色的粉红指甲油,但这不妨碍慕容瞭踪指甲的锋利,此刻在大白鲨肚皮上一划,很快的就切下了一块鱼肉。
慕容瞭踪能感觉到背后谢双梧的瑟缩,可是他别无选择。
距离沧月岛还很远,他必须保存足够的体力,才能将谢羽梧送回沧月岛。
至于让约瑟夫·吉诺维斯将谢双梧带回船上,毕竟谢双梧是谢羽飞的亲妹妹,谢氏的千金大小姐,或许他会看在谢氏的份上不会伤害谢羽梧。可是他不敢赌,为了抓住鱼有泪,可以将谢双梧作为饵而算计。
他更怕约瑟夫·吉诺维斯会直接选择杀人灭口,毕竟他差点致谢双梧于死地是事实。
“要吃吗?去沧月岛还很远?”
将鲨鱼肉往后示意了下,慕容瞭踪问道,却始终不忍看谢双梧的神情。
是他的无能啊!如果他是人类,或许约瑟夫·吉诺维斯多少会看着点血缘上而留情。如果他是美人鱼,拥有者能比拟大白鲨游速,他便可以很快的将谢双梧送回。
可是他都不是。
“我,不饿。”
饿,确实是有点,可是看着还往外冒着血水的生肉,谢双梧实在是无法接受。
还想劝,可是想起身上有着一半美人鱼血液的自己对着这块肉,都有点难以接受,即便知道美人鱼是生食的。
更何况是向来被精心照料着的谢双梧,谢飞羽只怕是连味道差一点的食物都不会让它出现在谢双梧的碗里。慕容瞭踪也只能是颓然的收回手。
鲨鱼肉虽然很新鲜,但这不能掩盖鱼类所特有的腥味,以及未经蒸煮的血腥味。
冲入鼻尖的气息让人恨不得将它拿的远远的,入齿的生肉粘腻感更是让人想要马上松开牙齿,狠狠的漱口。而当鲨鱼肉顺着食管入到胃部时,更是让胃翻滚抽搐,叫嚣着要将她欲吐。
可是不能,纵然眼角因为难受而难以阻止的溢出了泪水,慕容瞭踪还是不停的逼着自己,一口一口的将鲨鱼肉吃掉。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慕容瞭踪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掬水刚想喝水来减轻口中难受的味道,却又突然想起海水是咸水,人类是不能食用。
可是他是人类吗?但他是美人鱼吗?
慕容瞭踪不知道,原来只是喝一口水,也是那么难的事。
若是以前,他会一试,可是此刻,他不能冒险。谢双梧需要他,这一点就足够。
洗掉唇边沾上的血迹,谢羽飞转头向谢双梧说了声我们走吧,便朝着维克多号相反的方向游去。
可能是身上美人鱼的鲜血逐渐醒来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熟悉了海水的脉动,慕容瞭踪越有越快。其间再也没有回头看维克多号一眼。
相信吗?
在这个尔虞我诈、利益至上的残酷现实里,真的有美人鱼的存在。而不是只流转在口口相传的言语或者书籍的角落里。
在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宁愿自己在即刻便会到来的黎明晨光中化为泡沫,然后消散于天地间,也不愿意伤害她所深爱的王子,背叛了她的王子。
当众人为之无法下定论,又或者自以为成熟而断然否定时,约瑟夫·吉诺维斯却一直都相信着,希望着。
即使见到慕鳞是和每一个童话故事的开头一样,在很久很久以前。现在恍然想起,都像是一个梦,可是约瑟夫·吉诺维斯知道,那不是梦。
被他杀死的慕鳞是真的有着鱼尾的美人鱼。
小心的将缠绕在鱼有泪侧鳍上的渔网小心的分离掀开,约瑟夫·吉诺维斯望着眼前这个即便中了麻醉枪,依旧还气息凌乱尚未完全平复的鱼有泪,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转变。
之前见她,她是轮椅上孱弱无依的女子,可是再见面,她便是遨游海洋,胆敢和鲨鱼撕斗争锋的美人鱼。
一如海洋的主人,腾挪反滚,宛若舞到盛极而近乎跌狂的探戈,散发着极致魅惑的同时也充满了危险的力量。
约瑟夫·吉诺维斯突然发现,若是在水中,人类是无法和美人鱼相提并论的。
慕鳞死于的是对拉法叶的爱,还是对自己的信任?约瑟夫·吉诺维斯突然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