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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巴蜀哲学发展略述(2)

马祖是禅宗洪州派的创立者。禅宗以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其风格,马祖正是将其全面确立并在禅宗内迅速推广的人物。他认为,自心是佛,即心即佛,人人心中皆具有完备佛性,但这只是小儿止啼,更高的境界则是非心非佛,一物也无。这是对佛教的以经说教的极大震撼。马祖更创立了一套称之为机锋的传授佛理的方法,采用打、喝、踏等手法,来诱发问学者的直悟心性。宗密则是禅宗荷泽宗的代表人物,又精华严宗,是当时禅宗与华严宗的领袖人物,著有二百多卷的佛教著述。他以所谓如来清净禅来统一禅宗各派,评价其得失;又用教、禅一致的观点,分教、禅内部为渐、顿二派,会通教、禅,对当时和以后的佛教发展都有极大的意义。而他的教禅一致,最终统一于华严宗的经论与荷泽宗的禅法上面。他还据华严宗建立佛教人性论,将一真灵性看做没有生灭变易的精神实体,是人人皆具的佛性,人则是由这一真灵性发展而来,这是一种颠倒的宗教理论。

隋唐时期巴蜀的儒学相对道教、佛教,大有逊色。隋唐二代见于《四川通志》的儒学代表人物,寥寥无几。隋有重礼乐的何妥,与兰陵的萧杳并称当世两俊。唐代则有遂宁人张九宗,嘉定人仲子陵。这之前,儒学名师多在四川西部成都平原一带,张九宗、仲子陵的出现,反映了儒学在川中地区与嘉定(今乐山地区)发展水平的提高,宋代时嘉定地区人才辈出不是突然发生的。唐代儒学的发展,集中体现于《易》学的研治,这其实是自严君平以来巴蜀哲学的一个特点。唐代时剑州人李逢,成都人阴颖、阴道宏皆以精通《周易》而著称,更有著名易学家李鼎祚的出现。李鼎祚是资州人,著《周易集解》,引子夏、孟喜、焦赣、京房、马融、荀爽、郑玄、刘表、何晏、虞翻、陆绩、干宝、王肃、王弼、向秀、蜀才、孔颖达等32人,及《九家易》、《乾凿度》等众家之说,保存唐代以前尤其是汉代《易》学的宝贵资料。该书认为,先前《易》注分为二大派,一为郑玄,重天象而忽人事;一为王弼,重人事而略天象,各有所长,又各有所失。李鼎祚则取二派之长,补其所失,作为《集解》的著述原则。因而,此书流传千余年,被历代治《易》者所珍视。

诸子学自汉后就衰落了,虽不绝如缕,但可名家者,几乎代无其人。唐代巴蜀的盐亭人赵蕤却以纵横为主,兼采儒、墨、法、道各家,著为《长短经》,在唐代哲学中独树一帜。《四库提要》将其书定性为杂家,是比较妥帖的。其书以经世观念为核心,摄取各家之说,对自然社会的发展作了深刻的辩证论说,提出了一套以贤人政治为核心的政治理论,尤其是他在《长短经·惧诫篇》提出的“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的观念,是十分尖锐的。在当时盛唐的历史背景下,由巴蜀隐士哲学家所发出的这一言论,弥足珍贵,尤具深远意义。

隋唐时期是巴蜀哲学儒、佛、道三者的共同发展时期,而这一发展是在三者既相互斗争又相融合的过程中实现的。如唐德宗时,蜀人李叔明站在儒家立场,上书反对佛、道二教,指斥二教空寂清虚,有害国计民生,这较韩愈上疏谏佛骨事件还早几十年。而李荣的重玄思想,明显地受到佛教三论宗的影响,由著名学者卿希泰先生主编的《中国道教史》已有详论;王玄览的《玄珠录》,更有明显的援佛入道的言论。三教既斗争又融合,为巴蜀在宋代进入以三教合一为特征的理学阶段做好了准备。

三、理学占统治地位的阶段

宋元明时期,是中国哲学理学占统治地位的阶段,巴蜀哲学在这一时期同全国哲学的发展基本上是同步的。佛教、道教经隋唐兴盛之后,此时发展相对逊于儒学,而儒学在吸取二教尤其是佛教的理论成分后,创立了三教合一的理学形态,成为宋元明清的统治思想,理学的经典《四书集注》,更是科举取士的标准答案。这个阶段的巴蜀哲学,出现了诸多在全国有影响的哲学家,而他们多集中在宋代,因而,在这一阶段中的宋代巴蜀哲学,是巴蜀哲学史上发展的顶峰。

宋代的巴蜀出现了全社会重视儒家经典学习的风气,这股风气之盛,范围之广,在巴蜀哲学史上是空前绝后的。巴蜀各地名师辈出,聚徒讲学,有的多至千余人,所讲内容多为理学经典;其中通经的学者,人数之多,令人惊叹;甚至在女性与下层人民中,也时有理学造诣精深的人物,如蒲卤的母亲时号任五经;二程兄弟游成都,与一箍桶匠言易,涣然有所省悟;袁滋入蜀,在眉、邛间与卖酱油者交谈,于易学大有所得。而进入中央充任太常博士、国子博士、太学博士的巴蜀学者,在宋代多达二十多人。巴蜀学者的哲学著述也十分丰富,据《四川通志》所载,巴蜀学者在宋代关于《周易》的著述在70部以上,《春秋》类的著作在60部以上,其他方面的著述也很多,数量之大前所未有,其中多是哲学著作。

宋代巴蜀著名哲学家中最早的是北宋初年的陈抟,他以道教为主,兼收儒、佛两家,以图书象数阐释《周易》,开理学易象数学一派。其后,周敦颐、程颐、程颢、邵雍等理学大师,言《易》多受陈抟的影响。自王弼后,言《易》者多以义理为主,陈抟以图书象数为宗,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其后出现了以三苏为代表的蜀学,与当时的洛学齐名。蜀学的核心人物是苏轼,苏轼的文章雄视百代,人所尽知,但蜀学主将秦观认为,蜀学的根本在性命之学,而非文学,以文学为蜀学的根本所在是对蜀学的贬斥。而性命之学,正是理学的主要内容。南宋时,巴蜀学者张栻与朱熹、吕祖谦并称东南三贤,为一代学者宗师。张栻主讲岳麓书院时,曾与朱熹会讲于书院,为学术史上的一件大事。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说,张栻之学似程颢,朱熹之学似程颐,由此可见张栻理学的基本格调。张栻之后的魏了翁,极力表彰程朱理学,为其取得官方的正统地位作出了贡献,同时又吸收陆、王及叶适的学术观点,建立起了具有综合各家特色的理学体系。

高峰之后往往是低谷,这似乎是自然界的普遍现象。哲学也是如此,巴蜀哲学在宋代大家辈出之后,元明两代转入相对低谷。巴蜀经宋末战乱,废佚殆尽,元代时四川有建树的学者甚少,但许多流寓江南的巴蜀学者,却大都成就斐然,其中以虞集最为知名。虞集的哲学讲穷理正心合一,并鼓吹以朱熹《四书集注》为取士标准答案,对元代统治者确立朱子的钦定地位起了积极作用。明代的巴蜀有两位很有影响的哲学家,一位是谪戍云南的杨慎。杨慎的特殊人生经历,使他在哲学上对道学与心学都持批判的态度,而提倡重博、重实的实学观。一位是潜心研究《周易》的来知德,他以阴阳横对、上下颠倒的错综之说解《易》,别开新面,成一家之言。

四、批判理学、反封建君主专制的阶段

明末清初,中国社会经济的变化,清人入主中原所带来的社会大变动,在中国哲学界引发了批判理学、反封建君主专制的启蒙思潮。这在巴蜀哲学中亦有反响,因而,自明末开始,巴蜀哲学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在明末清初的巴蜀哲学界,同时出现两位哲学家。其中一位是以反理学而著称的费密,一位是以批判封建君主专制而闻名的唐甄。费密以道不离事,讲求中实之道,批判宋明理学是虚妄之学;主张由汉儒训诂去探求圣人之道,否定宋儒所谓道统之说。唐甄反对君主专制的君权神授,认为君主与庶民一样都是人,并无神圣性,指斥历代帝王都是为掠夺天下而滥杀无辜的盗贼;他提出理想社会应该是一切“皆为民也”,并以此判定当权者的得失。费密、唐甄的思想,与当时思想界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等人的思想相呼应,都是明末清初启蒙思想在哲学上的反映。

但是,清王朝建立后,这一思想进程被摧残了。程朱理学仍是官方统治思想,不满于官方统治思想的许多知识分子,在清王朝实行的文化高压政策下,只好埋头于文字训诂的考据之中,使清代考据训诂之学极其发达。在江南吴皖等文化发达地区,几乎是人人马郑,家家许贾,考据训诂,灿如星汉。

但是,在张之洞督学四川以前,巴蜀完全停留在宗奉程朱的阶段,学子只知宋学,而不晓汉学。因而,《四川通志》载有许多清代四川学者及其众多著述,但阮元刻《皇清经解》一千四百零八卷,王先谦刻《续皇清经解》一千四百三十卷,竟无一四川人的作品。四川的学术再次远远落后于全国学术的发展。然而,四川哲学界除宗奉程朱,另有一可喜变化,就是出现了韩道高、王家驹、黄之玖、芮镱等人研治诸子学的现象,说明了诸子学在清代巴蜀哲学中占有一席之地。

清末,张之洞督学四川,以阮纪之学相号召,四川才逐渐兴起汉学的研治。但清末内困外辱的严重民族危机,迫使人们寻求救国救亡之道。因而,张之洞创立尊经书院,从书院却走出了变法志士杨锐、维新改良思想家宋育仁等人,其中的廖平则是经学终结的代表人物,在中国哲学史上被冯友兰先生视为经学的殿军人物。廖平自称一生尊孔尊经,前后学经六变,但结果都是用古今中西的各种学说,对孔子与孔经作了近代的改扮,冲决了经学的传统藩篱,从反面宣告了经学的终结。由尊经书院出来的吴虞,则在接受西学,尤其是在日本求学后,以西方近代社会科学,批判传统的孔孟之道,成为反孔英雄。这标志着巴蜀哲学的质的转变:以经学为内核的巴蜀哲学,被以近代资产阶级新学为内容的哲学所取代。传统的巴蜀哲学从此完结了。

综观自严君平迄清末的巴蜀哲学,有几个值得特别提出的地方:第一,巴蜀哲学的发展往往落后于全国哲学的发展,如汉代三国两晋、清代都是如此。但这种落后,多因巴蜀学术与全国学术交流不足而造成的。第二,巴蜀哲学史上的著名哲学家,很多是走出四川的学者,他们走出巴山蜀水,与当时全国的学术相交融,才创造出了有影响的哲学成就。如西汉的扬雄,宋代的陈抟、苏轼、张栻、魏了翁,明代的杨慎、来知德,明末清初的费密、唐甄。第三,巴蜀哲学具有经史并重的学风,不少人既是哲学家,又是史学家;既有哲学著作,又有史学论述。在历代巴蜀著述统计中,哲学与史学的著述往往是分量最重的两个部分。第四,巴蜀哲学很重视《易》学的研究,自严君平开始,这几乎是一个传统。研《易》者除大师名儒外,妇女及下层人民也有精通者。巴蜀哲学史上以《易》名家者,自汉以来,人数最为可观,连宋代理学大师程颐也有“《易》学在蜀”之叹。第五,巴蜀哲学在落后于全国时,往往在外来影响下会出现大的发展。西汉文翁化蜀之后,出现了巴蜀比肩于齐鲁的文化大飞跃,产生了扬雄这样著名的哲学家;清代经张之洞兴学,由尊经书院走出了一批具有全国影响的学者,也包括廖平这样的经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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