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乌在巴东厮杀,流亡多年的乞活军最终决定北伐,无数人付出生命,对他们来说,战争是这世间最为要紧的事,是通往终点的必经之途...
在来到方寸山之前,我也如此认为,冉闵为我找到了生存的价值,即是奋战,为了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不懈奋战。
可是,直至此时此刻,在我即将离开方寸山,重返凡尘天之际,我才恍然发觉,众生在凡尘天的行为,对于他们所在的尘寰来说,不过是芥子的一曲悲歌,或许最终沦为后世谈资,即便载入史册,也不过是盘踞于世间表面无数繁芜的脉络之一,这些,对于洪荒的造物神来说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思考是众生弥足珍贵的能力,同时又是最痛苦的责罚,因为思考被主观浸透,是依赖本能的习惯,众生很少思考自己为何会行走,就像鸟儿从不会思考自己为何会飞行一样,直至众生失去行走的能力,鸟儿失去飞行的能力,才会刨根问底:为什么?
很遗憾,同样由于主观意识作祟,人期望探知的大多不会实现,这即是我们卑微的习惯,即是我们依存的世间,我们本应在这样的尘寰中学会相互依靠,却因为一些原因彼此憎恨、厮杀,诸如领地、食物、名誉、繁衍的权利、以及偏见与歧视,我期盼有一天众生能学会合作,学会信赖,虽然这并不容易,我知道,幸好世人善于遗忘。
——晏念于方寸山
巴东之战落幕不久,晏念、晏黎、苏妙悟与彧秦焉四人也收拾妥当,即将展开新的旅程。
彼时天光尚早,晏念已迫不及待走出竹阁,他换了一袭以盘古树须和棉锦布缝制成的蓝白衣衫,看上去清秀干练,在保证舒适与轻便的同时又具有一定防御性,凝心还为他在双肩与手臂处做了衬甲,用的是兕的硬皮。
晏念按捺不住兴奋,在竹阁旁来回踱步,从星罗弈到麒麟竭,之后又折返,他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缕,漆黑的发束如同摆荡的秋千般欢愉地摇曳,不时扫过他斜坠在腰间的琥珀色剑鞘,那是用以盛放凝风寒月的鞘,彧修蛇说锋芒毕现的凶剑,唯有以鸣蛇的蛇蜕加以束缚方能安分守己,因为鸣蛇是呼唤黑夜的生灵,天赋敛光的特质...他和晏念整整寻觅了三日才终有所获,如今看来,一切都值得。
片刻后,晏黎苏妙悟几人从竹阁中缓步而出,热络的话语声、凝心的叮咛与狛胤的欢笑声,先于他们慢悠悠的脚步进入晏念耳中,于是他迎了上去。
苏妙悟依旧一袭青衫,背负名为须弥的黑匣,随意打扮便有超脱仙人的气质,仿若一幅被烟波晕染的水墨画卷,未着浓墨重彩,却隽秀的令人凝目...尽管晏念和晏黎已看透他的本性:分明是弱不禁风的儒生,同时具有着嘴贱、呆,与卓尔不群的厚颜本领。
晏黎蹦跳着挽起晏念的手,欢脱的像一只皎白的月兔,自从进入方寸山她便不再以乞儿打扮示人,此时她身穿凝心亲手织就的天蓝百褶裳,颜姿清丽,肌肤白皙的恍若初绽的花蕊,沐浴着曦光,宛如一抹淡雅的风信子。
彧修蛇远远来了,依旧穿着松垮的赭石衣衫,他手握黑檀蛇纹的长柄,将火炼霓裳担在肩上,巨大的枪尖被火纹长巾紧紧包裹,与他束起红发的布巾相同,皆是漆黑的底,如火的纹,苏妙悟说他,似乎有某种恋物情节。
晏念是在与彧修蛇一同寻找蛇蜕时才获知,火炼霓裳竟是他的兵刃,不过雄壮的长枪倒与他高大却略显瘦削的身材相得益彰,就像妙悟的青衫黑匣,望之便觉顺心。
晏黎愉快的朝彧修蛇招呼,他依旧性情寡淡,但众人早已深知到他如火的本性。
凝心,狛胤,赤松子伯虑国,青丘泽在经过一些列短暂的告别后,四人乘上通往凡尘天的孤舟。无人知晓十裔的仙人是经过怎样的商议,才最终决定让苏妙悟与彧秦焉一同加入寻找太阴的队伍,而非狛胤,或其他人。
“要过界了。”
这次,简短的字句是由青丘泽所说,在离开方寸山时,虽然少了陶埙如流水般空灵又时而苍凉的乐声,少了青鸾泛着光的尾羽划破水面时荡漾出的波纹与瑕玷,却有了青丘泽炽热的陪伴,当雾霭散尽,他们再次回到东莱海角,正是端月霜天之时,新一年伊始,东莱的海角清风徐徐,天底泛着前所未有的澄澈光泽,恍若,就连水鸟鸣泣的啼声都有了别样韵味...
诡谲的旅程,将从此展开。
无人知晓的城镇,充满令人怀念的气息。
囚于塔顶的少女,因不见天日而枯萎,借助月光浸润,举行永不凋零的仪式。
透着盎然绿意,却对旅者充满戒心的坞堡,高高悬起城桥。
清晨时渡过天河支流,踏着水汽,仿若在云间行走。
造物的遗嗣,众生的缩影,水镜宫是秩序的监视者。
缺失的天空,当月虚的阴影遮蔽金乌的光辉,晦色的瘟疫将在大地横行。
荒神,鸨羽与至高议会,蒙面的鬼军在风中哀歌。
十裔的纷争,使徒必将齐聚,山间的生灵舞姿翩然,在月下与结草邂逅。
灵源静谧流淌,诡谲的旅程,就此展开。
“向西,”晏念说,微风拂乱他额前的长发,“沿着来时。”
“嗯,去天的尽头!”苏妙悟说。
——伏羲芥子书
第一部芥子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