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里。
“欸，小鬼头，刚才你这一手怎么玩的？”
“嘿嘿嘿，跟一个姓魏的老叫化学的，听说他年轻时候可厉害了，还会听骰子呢。”
“唔……这些东西倒也有意思……”
客栈后厨。
“看，这道菜，叫二十四桥明月夜，这道菜，金风伴银霜。来来来一起吃。”
“哇，沈大哥你真厉害。”
“一般一般。”
小街巷里。
“好了，出来吧。”
“沈大哥，抓住这个人，我们能拿多少赏金？”
“我想想……十两银子该有了吧。”
“不错呀！”
二人就这样一路这样辗转到了襄州。虽然一路上小鬼头的那一份不合年龄的油滑世故让沈归雁有点担心，但是令他欣慰的是，小鬼头仍是一心向善的。这一路上，见到需要帮助的人，他总会去出一份力，在饥饿的人面前，哪怕自己只有一个馒头，也会想办法分半个给他。
沈归雁不会去评判这种行为是好是坏，他只能说这是善良的行为。
对待那些同样善良的人，小鬼头总是以同样的善意回应。但当他遇见那些为恶的人时，下手可一点也不含糊，能怎么整就怎么整，遇见了那些被官府通缉的，还会让沈归雁出手敲晕去换赏钱。
这两天，沈归雁在思考是否要警告一下小鬼头的手段。自己这一路一直在观察小鬼头，他有一颗善心，但是有时候想的办法未免太极端，需要矫正一下。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认为一人一剑就可以荡清天下的游侠儿们沈归雁已经见过了太多。事实上，正是因为有这些自认为站在正义一方便可为所欲为的人存在，一些本来可以很简单就解决的事情才会变复杂。剑荡八荒？一荡下去平没平不说，水被搅混了倒是真的。所谓快意恩仇，哪里是一刀就斩得断的？今天你杀他全家，明天他灭你满门，越斩越乱，最终变成了一只茧，将人活活闷死在里面。这些都是侠客们自己造成的。
“所以我不希望你在对待‘凶手’的时候，自己也变成了凶手。你的手很干净，不应该沾上他人的鲜血，能答应我吗？”沈归雁看着小鬼头的眼睛，沉声说道。
小鬼头也看着沈归雁，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一下头：“我答应你。”
“作恶之人，应当交由王法，交由官府来审判的。若是世人皆以己之法为法，那么法也就不足以为法了。为家为国牺牲自我的风流名侠，江湖中不少，可更多的还是那些仗着自己会那么些拳脚功夫就作威作福，一言不合暴起杀人的人。而且无论正邪，绿林中人对我们这些吃官家饭的人，总是有一些抵触。”
“可是朝廷偏偏还不能无视这种人。自这九州有史以来，他们出没的身影一直没有消弭，或浓或淡，总是要留下一笔。”听到这话，小鬼头的脸上浮起好奇之色。江湖的历史？他以前可从未听说过。沈归雁轻笑，慢慢道来——
在没有“江湖”的概念时，江湖人就已经存在了。炎黄始，****承，周朝亡而春秋大兴，战国乱，民间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或为大义。或为私欲，合纵连横，智谋武攻，竟现诸子百家争鸣之世。而后，过秦汉，跨魏晋，越南北，至唐宋，江湖早已游离于庙堂之外，独立形成一种由布衣百姓们组成的团体了。虽然如此，但当国家遭逢变乱之时，最先站出来的，也是这群江湖人。
不说周灭商纣，不说战国诸子，也不说陈胜称王、张角黄天、隋唐群豪。江湖人掀起的巨浪，最近一次，便在百年之前。
南宋末年，风雨飘摇。在外，辽国、西夏、蒙古、漠北、野胡等外族蛮国虎视眈眈；在内，宋国皇室早已失其大势，野心家们纷纷夺权逐鹿而自立为王，胤、秦、昭、研等诸朝并立，真是多事之秋，乱世之象。
处处狼烟处处坟，家家悲泣家家苦。乱了两百年，最后，是漠北王朝夺得其鹿，成为中原霸主。
漠北王朝长久以来一直韬光养晦，暗中休养生息，不轻易与其它国家开战。直到在草原上那位举世不敢掠其锋的成吉思汗铁木真死去，北地多国被灭，中原诸国又分崩离析之时，一向被人讥笑为软蛋、缩头乌龟的漠北帝悍然而起，风卷残云般一举夺下蒙古在北地的大数国土，之后南下，长驱直入，势如破竹，逐一将诸国荡尽。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漠北帝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漠北未开战之时，人们嘲笑他是一个只会躲在皇宫之内寻欢作乐的昏君，是一个只敢龟缩在女人身后的胆小鬼。漠北开战之后，人们又讥讽他是一个对弱小国家百般欺凌，对强国奴颜卑膝的小人，说他是个只会用刀子解决问题的莽夫。
直到说这些话的人被灭国。
漠北帝在那些年在暗中安下了很多棋子，散布于诸国之内。一方面刺探情报，一方面散步“漠北无用”的言论，然后默默强化自己的军力，最后用自己的四十万铁骑硬生生踏过敌人的血与骨，为他开辟出一条称霸之路。而当年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国，则是被漠北直接假手西域在草原上来了一通大屠杀。至此，漠北称霸，风光无几
可惜风光无几，不过一时。漠北的没落与它的崛起一样迅速，就像千年前的大秦帝国一样，二世而亡，推翻漠北的，也是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叫做谢舟衍，是掌管兵马大权的漠北大元帅，也是被漠北灭国的大胤皇室宗亲，胤朝末代皇帝胤真帝在世上唯一得以保存的血脉；另外一个，叫做祝微若，是胤朝丞相之子，也是当时江湖上某隐世门派的长老级人物。
真是讽刺。信奉“敌之坚处，当于内破之”的漠北王朝最后也是被人从内部攻破的。
漠北王朝的北地血统成为了它的死穴。在极重汉室血脉的人眼里，漠北王朝就是一个窃国的大盗。祝微若也是从此下手，数十年的谋划布局，他将朝堂力量的近半数官员都拉到了反叛的阵营，再靠着自己门派在武林里的影响力，在民间散步舆论，甚至拉起了一套由江湖人组成的军队。
“江湖人组成的军队？”小鬼头的表情很怪。开玩笑，从来不服管的江湖人组成最是讲究军法的军队，怎么想都太异想天开了些吧。
“这也正是祝微若的厉害之处。”沈归雁的眼神中充满崇敬，“古时孙武三令五申，让一众女子组成军队，今日祝微若的手段也不差，以名利为饵，以大义为旗，以军法为规，硬是让这群不知规矩为何物的江湖人乖乖听话了。那时的江湖，只知同袍，不知同门，一些门派，以祝微若为首，甚至将自己门派内的武学拿了出来，让其他人修习。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秘籍，可也算是惊世骇俗了。”
军民上下同心，朝堂江湖皆在大胤，漠北败亡，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后面的事情！然后谢舟衍就称帝了，而在史称后胤的胤朝建立后，祝微若因为操劳过度病死在床上，因为立下复国之功，又身为帝师，赐给他的谥号可是文正呢！”小鬼头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在书上读到过这段历史的。不过……书上没说还有一个江湖军啊。”
“史书中当然不可能写，甚至那时私家编篡的野史也不可能写，啊，不如说不敢写。”
“为什么啊？”
“谢舟衍身为帝王，对那个万众齐心的江湖是忌惮的，虽然知道正是他们把自己扶上皇位，但是他仍然是憎恶这个江湖的。所以他在上位之后一直是打算着把江湖再搅浑。”
手段不过是很常见的谋害，诬陷，阴谋对待，已经是屡见不鲜了。当年的江湖，很乱，乱到了在谢舟衍临死之前还在讲“民如草芥，聚可成山，散可成海，然海面翻覆仍可载大舟，山巅高险不可立一人。江湖不散，吾心难安”这种话。
就这样，胤朝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禁武，直接就是兵马下江湖，江湖各门各派都被迫封山，不准练武，不准授徒。
因为谢舟衍的民轻思想，后胤后来几位帝王对于百姓的态度一直是视若草芥，最终失却民心，仅传承百年就被素朝颠覆。沈归雁说至酣处，才猛然发现自己对着一个孩子说这些有点不合适，连忙闭起嘴巴，不再言语。
再看小鬼头，却似是被勾起了心事，小脸上满是不符年纪的无奈与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