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从地上爬起来,拍一拍一身的泥污。
此刻夜深,小镇上的酒铺菜馆都打烊,拿着三个铜板,少年自然买不来什么体面的酒菜。虽跟着老秀才学过些圣贤书籍,沈寂却不是迂腐的人。那些年的流浪,沈寂早见识过灰袍和尚的无耻和脸皮厚,少年顿时决定做一回梁上君子。
将石刀挂在灰毛驹背上的布袋子上,沈寂带着半人高的大葫芦便离开院子,往镇子上的酒铺跑去。镇上有三个酒铺,就数镇上石板街头的老头酿的酒最香。沈寂蹑手蹑脚翻过酒铺的院墙,撬开地窖的门阀。
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沈寂取出一个火镰,熟练地和火石打磨,然后猛击火石,产生的火花点燃垫在火石下面的艾绒,再将艾绒装在一个筒状物上,那是少年让黄铁匠打造的小火把。
微弱的灯光摇曳,依稀可见地窖里有许多装酒的瓦罐。少年小心翼翼行走过去,在每一个瓦罐里都倒出些酒来,大概装满了大半壶,便悄悄退出地窖。再看一眼酒铺老头的房间,仍然打鼾声激昂,便放下心来,翻墙出了院子,心中暗叹,这做贼的活计果然刺激。
取了酒,还欠些下酒菜,少年便回住处一趟,取了些上午买的半斤肉和两条鱼,匆匆赶回老秀才的院子。
此时的院子,原先的断枝、落花落叶已经被老秀才清理干净。消瘦的教书先生还在院子中,用石子围成一个小炉灶,席地而坐,笑嘻嘻地看着满载而归的少年。
“你小子不错,这么快就回来了”
少年微微皱着眉毛,这老小子,平日里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也有这般无赖的时候。想想,自己一直以来碰见过的修行者,就没有一个是靠谱的。比凡人强大的他们,很多的道德和规则,并不能束缚他们。
沈寂无奈地耸耸肩,便去厨房里切肉、去鱼鳞。不一会,端着一些器具出来,在临时围起来的小炉灶前起火。少年差遣灰毛驹去隔壁田地里偷些白菜,和那半斤猪肉在小锅里慢炖,一边又烤着两条鱼。
老秀才用大葫芦倒了一碗酒,一口饮尽,叹一声,好酒。
少年在忙活,下酒菜还未好,老秀才饮着酒,对着月光,思绪不禁飘得有些远。
“老头,你听说过天孤吗?”
低头看着火,翻着鱼身的少年,很是随意地开口。
“嗯,这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这凡人眼中的天孤和修行者眼中却是不大一样的。凡人只知天孤星是扫把星,是不详的人。说他不详,无非就是克父克母,无亲无友,一辈子孤独而老。”
老秀才见小锅里的肉炖的差不多,便用筷子夹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见少年仿若有心事,也不理会,便继续说道。
“凡人所不知的是,天孤星乃三十六天罡之一。持该星象出世之人,天资卓越,筋骨奇异。此星照命,主一生孤独。男人得之,六亲无分,女人得之,克子妨夫。若得权富贵寿星相助,乃上命也。这本来应该是修行界一个值得关注和培养的门徒。但是十四年前,都城钦天监的刘大人却说,这颗孤星是我大秦的祸害。也亏得这孤星躲藏的能耐强,要不早让人给逮着祭祀了。”
老秀才兀自吃着炖肉,眼睛随意一瞟,却见少年呆若木鸡,那两条烤鱼有些烤焦的气味传来,不免顿生不满,对少年喝道:“小子,鱼烤焦了,想小姑娘呢,这么入神!”
少年翻着鱼,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着老秀才浑浊的双眼。
“老秀才,我想离开这里,帮帮我!”
少年偷回来的酒酿的很好,老秀才又饮多几口。
“镇子真的挺好,你可以练刀,你可以饮酒,你可以读书。老夫倒是还想安安稳稳地过多两个甲子。”
老秀才见鱼看的差不多,便取过一条,兀自吃起来。
沈寂取过一个碗,倒了酒,一口猛灌入喉。
“困在这里一辈子,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出了镇子,你便是天孤星,出了镇子,你便是无依无靠的少年。出了镇子,真的那么好吗?”老秀才浑浊的双眼满是无奈。
老秀才开口便道破少年的身份,少年并没有多少意外。他依稀记得,刚到草原的时候,部落里的老祭祀也是如此问他,是要放下一切安静地生活,还是过一个无悔的人生。
被灰袍的和尚带走了执念,少年不记得练刀的执着从何而来,当初为什么流落草原,父母又在何处。他只记得和尚说,有很多人要找到他,在镇子里是最安全的。
安全的生活便安逸,安逸的生活从来不是少年想要的。
那些尘封的记忆,那些逝去的往事,少年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老头,我想去找找我的父母,我想去看看到底过去发生了什么。”
“路不好走啊,小子。”
“路是人走出来的,不出去走走,怎么知道好走不好走。”
“可是你不能修行!”老秀才再饮酒。
。。
老秀才的话语并没有打击少年的信心,少年是从草原上走出来的狼,狼是不应该畏惧困难的,狼不是坐享其成的动物,狼会懂得怎么去生存下去。
沈寂站起身来,道:“老秀才,不能修行,我就修武道!”
老秀才并不意外,抬起头,笑道:“这武道可比起修行难得很多。前面的境界倒是苦练可得,后面的境界非一般人能成。”
“那你看我如今境界如何。”
“你阿,天生无垢,却不修精气神,这修的是草原的武道。刀精炼,刀意也凝练,算是入了一品武者的行列。你若是修武道内气,凭你这幅身躯,倒是事半功倍,入后天武者也并不是难事。算上你还有些刀法上的本事,一般的后天武者若是大意,也会着了你的道”
老秀才捋着山羊须,两眼透着思索的目光。他见得修行者和武者倒是不少,奈何打斗的经验并不如何足够,只能苦思冥想当年碰见的一些战斗,大抵计算着少年的武力。
“你知道的,修行者有五大境界,初境是入门的功夫,有三个小境界,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只能借器物与天地灵气沟通,用一用小法术,唬唬人倒是还行,战斗力却多的靠武者的手段。一般的二品武者便能对付的了这些境界的小家伙,当然天赋异禀的妖孽就另算。”
“你现在一品的武者实力,和第二个大境界,虚境的修行者能够过上几招。若是遇上不擅长打斗的修行者,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毕竟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只是筑基阶段,能纳先天灵气,能用术法,但是却无神通,身体也只比一般人来的强些。”
沈寂此时坐下,手托着下巴,细细消化老秀才的话语。
他一直不是太清楚自己到达的武者境界,对于修行者的战力,他也只是一知半解。虽然老秀才口口声声说武者能够跟修行者抗衡,但是他知道,只要修行者在虚境上圆满,武者便会显得乏力,就是入了先天境界的武者也少有能与修行者中的高手抗衡的。
修行,首要便是感知。
能知天地有呼吸,谓之为灵感。
这便是初境的第一个小境界,能感知不代表就能修行。感知的灵气不足,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大抵也会被修行的门派和家族所嫌弃,劝说其走武者的道路,还能多到达几个境界。
感知后,便是借天地元气洗涤自身。肉身是后天之躯体,天生不可容纳灵气,灵气入体便会散去,需要配合相应的法门,在血脉气脉间游走,强化五脏六腑,除去天生带来的诟病和污浊,这一阶段便称之为净体。
如今老秀才看好的那个小胖子,便是这个境界的入门修行者。再有个两年,净体完成,肉身后天圆满而无垢,便初境圆满。这对一般修行者来讲要数年完成的境界,沈寂倒是天生便达到,所以他以这身躯来修炼武道,一直以来也是事半功倍。
“武者不可借用先天灵气,修炼的法子,一般是炼化体内的后天灵气。便是所谓的精气神。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说法。武者练皮肉、筋骨、脏腑,强肉体,强精神。武者的后天境界圆满后,就能尝试突破天地的限制,去修行先天武者,借先天灵气而用。这自然是你将来要走的路。”
“但是,你要明白的是,二品武者能对付初境修行者,一品武者能与虚境修行者过招,后天武者能有一战之力。能打只是因为武者更精于杀戮和决斗。论起境界,那就差远了,后天武者的境界其实只与初境圆满相差不远,先天武者更只是虚境修行者的境界。”
少年琢磨着,沉默一会,道:“你的意思是,武者与修行者抗衡,靠的不是境界,靠的是杀戮的手段。只要修行者入了第三个大境,实境,武者便显得弱小。”
“正是,老夫虽只是在实境中的命轮境徘徊,但是寻常的先天武者,就是来个上百个,老夫也能叫他们有去无来。”
“老头,不能这样比,你和一般的命轮境修行者不同,你在整个小镇都布下了阵法,谁来都很难讨好的。”
老秀才有些意外,他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布下了阵。”
“原来是不知道的,但是今夜见了你的木棉树的手段,便知道了。我听小胖子说,镇上的木棉树和柳树大多都是你种下了,还有后山湖边的白莲花。这些估计都是您老的手段。”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这修行界险恶万分,老夫不得不小心啊。”
“你是老狐狸了!”
少年撇一撇嘴。
他想来,自己这一品武者的手段,若是拼着损伤,一般的后天武者和虚境修行者,自己还是能有几分战斗力。这江湖行走也算是有几分自保的能力。
他又看向了老秀才,想再求上一求,他真的想走出去好好瞧瞧,自己的人生道路到底该如何行走,又该如何走得光明磊落。
老秀才轻叹一声,道。
“你非要走出去,老夫便帮你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