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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清贫常乐浊富多忧

宋家那边快马加鞭来信,询问慕琴可是回了娘家,并说送信来的同时也已派人过来接。老太太掐算下日子,这是铁定要在这过年了。但亲家说会有人过来,只能安心等人。

还有五天就过年了,阿月还盼望二哥能从天降,一起团年。傍晚从外头回来,门前的堆雪依旧是半人高,伸手去戳,手指冷得很。去了母亲屋里,立刻暖洋洋,披风取下挂在一旁,往里走去。

方巧巧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去,见女儿面颊红扑扑,唤她过来,捂她的脸:“真冷,可玩的开心?”

“嗯。”阿月爬到她一旁,翻看她放在怀里的篮子,扯出一条鸦青色满是洞的东西,倍觉新奇,“娘,这是什么?”

方巧巧忙摁住线口,笑道:“围巾。”

“围巾是什么?不像衣服不像裤子。”阿月去戳那小洞,“戴的?”

方巧巧不会织毛衣,本想织个手套给她,但发现织的乱七八糟,最后只好改做最简单的围脖了。叫人打了两根细铜杆,拆拆织织,总算是弄的好看了些。伸手摁住还未收口的地方,往她脖子上圈了三四层。

阿月眨眨眼:“脖子真暖和。”

方巧巧笑吟吟看她,面庞白净,这鸦青色没压制她的肤色,反而衬的更红润了。这东西小孩戴还行,自己就免了,只能将领子拔高些。她默默想要是自己到了这还是个黄口小儿该多好。正想着,门又吱呀一声,一人随涌入屋里的寒风一起进来。见了那高个人,方才的念头又烟消云散了。

慕韶华素来不大怕冷,进了里屋更是暖和。见妻女都在,笑道:“阿月。”

阿月立刻往父亲那跑,脖子上海挂着两根铜杆,那线球也随之滚落,在后面拖出一条长尾巴。方巧巧揉揉眉心,这顽皮人哟。

慕韶华瞧着女儿身上的奇怪东西,顺着线源头看去,妻子坐在那脸都黑了。阿月这才回过神,也回头去看,不由一咽,牵着爹爹的手往回走。

方巧巧刮刮她的鼻尖:“做事得瞻前顾后,总是冒冒失失的,会给别人添麻烦,总是事后道歉,可不是好习惯。”

阿月点头,乖乖将围巾交还:“娘不气,阿月记住了。”

慕韶华笑笑:“阿月乖,去玩吧。”

方巧巧也摆摆手,阿月便走了。见女儿出门,慕韶华才说道:“人无完人,阿月如今已经很好,倒不能太过苛求,就怕物极必反。”

“别人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瞧啊,你这当爹的就是太宠着孩子了。”方巧巧笑笑,“反正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你不肯做白脸坏人,倒还要拦着我。”

慕韶华笑道:“明日我不用去翰林院了,休十五日。”

方巧巧眼一亮,无怪乎今天这么早归。见他面上还冻的苍白,抬手要给他捂捂。慕韶华当即拦住:“太冷了,一会就热乎过来。”

方巧巧才不听,身子一探,将他的脸捂住。这腿上一动,放在那的线盒哗啦翻滚在地。见丈夫失声笑,已是脸红。刚教训完女儿,自己就犯错。她直勾勾瞧他:“方才你看见什么了?”

慕韶华正色道:“为夫什么也没瞧见。”

方巧巧扑哧一笑,趁着没人,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腊月二十六,慕家开始将府宅悬挂的灯笼换上新的,等到大年三十,才开始贴桃符。

阿月正想着今日该去找谁玩,听见哥哥说去找陆泽问学识,便说自己也去。慕长青说道:“这回问的都是各国疆土的生僻事,阿月不喜那些,怕要犯困的。”

“困了我就回来。”

丁氏见阿月脖子上围着的东西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的好看,光是瞧着,就觉暖和,笑道:“这又是你娘给你做的新奇玩意?”

方巧巧今天和慕韶华去拜见同僚了,因此并不在家中。慕琴也去瞧她,好奇道:“这么多洞,风都灌进里头了,还不如拿条布圈几圈。”

丁氏笑道:“如此也好看,你母亲真多想法,总倒腾些奇怪又好看的。”

阿月笑道:“所以阿月说,我娘是仙女,什么都会。”

长辈笑笑,都当她童言无忌。宋氏说道:“嫂子也是有心了,还给阿紫绣了一条,别家姑娘瞧见,都喜欢的紧,问何处有卖。”

慕琴说话耿直,便直接说道:“那也得瞧瞧是谁家的姑娘,长的又是什么模样。要是让个粗鲁的丑丫头戴,别人只怕会说不伦不类吧。”

这话委实伤人,婆媳俩都是淡笑不语。

阿月随哥哥出来,不一会就到了陆家,住在隔壁就是好,要是阿玉也住在这附近就更好了。美美的想着,一进院子那荷塘的萧瑟又扑入眼中。

陆泽正在书房,知道慕长青要来,早早吩咐下人直接领他到书房。听见他入屋,抬头看去,还没开口,有见个脑袋冒了出来,满脸笑吟吟:“陆哥哥。”

慕长青无奈道:“我说她待会一定会犯困,她偏是不听,非要过来。”

听见哥哥这样嫌弃自己,阿月朝他吐吐舌头:“以我的金猪起誓,阿月能撑过半个时辰。”

慕长青和陆泽都知道她的小金库,不由笑笑。

等两人开始说话,阿月便搬来凳子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听了一会发现这些果真很无趣,非常无趣。光是地名就听糊涂了,她想听当地风俗趣事,那定然不会想睡,可他们偏是提也没提。

若说酒过三巡,茶过两盏,阿月这还没撑过酒一巡,茶一盏,就托着下巴打瞌睡了。慕长青摇摇头:“阿月真是视金钱如粪土。”金猪在她眼里这样不值钱,母亲这句俗话再适合不过。

陆泽轻声:“叫醒她,让她去玩吧。”

阿月还在做着美梦,胳膊被人摇了摇,立刻清醒过来。陆泽说道:“已经半个时辰了,阿月想去玩就去吧。”

“这么快?”阿月大喜,气昂昂的站起身往外走,“我就说我不会睡着的,早知道应该跟你们打赌,我就有三个金猪了。”

慕长青苦笑,他这妹妹,像个书呆子。说什么信什么,信了不止还要“反咬一口”。亏的旁人是陆泽,否则背地得好好笑话她。

阿月从屋里出来,从那清冷颓败的荷塘经过,得到春时,万物争萌,方能重见荷塘生机勃勃。趴在栏杆上看了好一会,猛地想起事来,兴冲冲跑到从入冬后就被拖到岸上的书船那。

陆泽同慕长青到了午时才说罢,意犹未尽。送慕长青到门外,一路仍在说话,就等着各自用过午饭后,下午再聚。回来时眼睛得了空暇,忽然瞧见荷塘岸边有些奇怪,周围的雪被刮的一块一块。再走近些,雪竟全堆到船板去了。

下人见他在意,说道:“方才慕家小姐在那玩了会,说给荷塘添春意,夜里陪您。”

陆泽转到岸边,这才看清那是雪人,船上一个,占满了夹板。似乎是堆不下了,船下面又堆了一个。鼻子耳朵都插着木棍,看着分外滑稽。船下的那个,还戴着帽子,那是阿月的。脖子上也圈了一条鸦青色毛绒绒的东西,一眼就觉是阿月站在这,圆滚滚的。

下人问道:“可要将雪除去?”

陆泽看了又看,倒是想起两人在江边见面,阿月将自己的船放跑,他从船篷出来,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往事。说道:“留着吧,要是下雪了,将周围的雪清走。”

下人听他要护好这雪人,便在雪人上头架了个架子,免得夜里被飘雪淹没。程氏过来看儿子,见了荷塘上的雪人,问是何人所为,答是阿月。又问架子怎么回事,答是陆泽要护着。这一听,做娘的就欢喜起来。夜里等陆常安回来,美美的和他说了这事,叹道:“青梅竹马啊青梅竹马。”

陆常安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要是老七真看上月丫头了,那日后谁能抢走,夫人可要相信老七。”

程氏一想也对,便没有多说。

除夕,慕家开始贴对联,各院各房都换新桃符。阿月想去帮忙,立刻被朱嬷嬷拦住,说那是下人做的事。阿月纳闷,往日在家都是她骑在爹爹脖上去贴的,如今这样好玩的事却不能做。

到了下午,一切都已收拾、准备齐全,就等着吃团年饭,然后过为时半个月的热闹年。

慕韶华和方巧巧是今年的主心骨,里外都要打点,要早早写好礼单,何时去哪家拜年带什么礼。不得空陪阿月玩,这慕家上下都在忙,唯有一人闲得很。那就是不能插手娘家事的慕琴。

慕琴被老太太勒令不许出门,这阵子小辈又都在忙,也闷的慌。两个无事可做的人对上了眼,便试探着凑一块说话,结果这一说就真对上眼了。两人都是话唠不说,又喜玩,不喜拘束,爱到处跑,一老一小玩的欢快极了。

除夕夜,宋家来接的人还在路上,慕老太出奇的没催促。

夜色将落,慕立成领着妻妾孩子回到大宅。慕琴初次见到云罗,这问好的姿势十分端正,听声音看面貌柔情似水,要不是侄孙女先说了她的为人,连自己也要被糊弄过去了。这一想,就不愿搭理她,十分冷待。

云罗见这素未谋面的姑姑这样冷淡,心里头也不好受。方巧巧和宋氏身为嫡妻,都去指挥下人忙活了。大宅里外操劳的事,她这庶子媳妇,不便掺合。本来她就话就少,常年深闺又怕生,在这热闹氛围里,倍觉冷心。只能紧挨着丈夫和玉莹,偶尔同他们说几句话。

这大宅,她更是不想回来了。

吃过团年饭,由老太太开始,给小辈发压岁钱。独独不给慕玉莹,对她的嫌恶之情表露无遗。慕玉莹毫不在意,如今能伤她的人,已经没有了。云罗看在眼里,心疼极了,等会回去,她封个大的给她。

慕琴倒觉奇怪,她母亲虽然有些蛮横,但她跟小辈较劲做什么。玉莹那样乖巧的孩子,为何不给她?要是说母亲嫌恶侄媳妇孔氏,那她的儿子慕平为何给了?还有连几个庶出的都给,偏偏不给慕玉莹?这事蹊跷呀。

给完小辈压岁钱,就让他们玩去了。

慕琴见阿月要往里走,问道:“侄孙女你竟然不一块去玩?”这可真是稀奇啊稀奇。

阿月弯弯眉眼:“我得去把钱放进金猪里。”

慕琴了然:“快去吧,不然祖姑母就把给你的那份烟火全偷走。”

阿月顿时笑的开怀:“您才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祖姑母不是说,阿月和您很像,那就是说,您也像阿月。阿月才不会偷小辈的东西,做那种不道义的事,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慕琴听的目瞪口呆:“好你个伶俐人,竟用这招钳制你祖姑母。”

丁氏在旁听见,笑道:“阿月快长一岁,又更聪慧了,我就说,她不做文官,当真可惜。”

阿月这回可认真了起来:“东林叔叔说,阿月日后是可以做神捕的。”

长辈齐齐打趣她,直到慕紫喊她该去放烟火了,这才回屋放压岁钱。再跑出来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浩浩荡荡到了陆家。两家孩子凑在一块,已经够热闹。点燃没多久,宁家那边也来人了,更是热闹。

程氏见孩子都来的差不多了,也一一发压岁钱。阿月也领领了一个,陆泽见她谨慎放好,非常小心,说道:“阿月像个小财奴。”

阿月抬眸看他:“陆哥哥这是褒义还是贬义?”

陆泽笑道:“都不是。”

阿月笑笑:“银子多好啊,可以买很多自己喜欢的。陆哥哥是不是觉得阿月一身铜臭。”

陆泽说道:“取财有道,不偷不抢,哪里会跟那些庸人一样。况且清贫常乐,浊富多忧。”

他不爱财,大概是不曾缺过那东西。阿月同他说过,往日他们家过的很清贫,员外家的胖小子每日做的事就是来嘲笑她,拿各种好东西在她面前晃悠。所以她如今很喜欢钱,不为跟胖小子一样,只为心安。

阿月见他没说自己爱财贪财,笑道:“陆哥哥,我们去放烟火吧。”

陆泽这回没有拒绝,和她一块进了人群中。

炮竹声响,烟花漫天。子时悄然到来,道别除夕,已是新年。

阿月八岁了。

孩子们都在外头玩,家里的大人因要守到天亮开大门迎新年,这会都在大堂里嗑瓜子唠嗑。

慕琴还在想着方才慕玉莹的事,要是说老太太不发压岁钱就算了,连她两个侄媳妇对她也很是淡漠,甚至这吃完团年饭,侄子就将她送回小宅,那几个侄孙也没有要叫她一块去玩的意思。

这事蹊跷啊。

大家对云罗很是客气,但对慕玉莹却冷淡至极。

这心里一有事就喜欢胡思乱想,坐立不安。慕琴瞅着满堂人,又不好问。见宋氏起身同母亲附耳小声说话,母亲也没不悦,估摸这是要去如厕。便也借机往那边去,追上前去。

宋氏听见后头有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是慕琴,笑道:“姑姑也是方才喝多了茶水吧。”

慕琴笑笑,拉住她,朝下人摆摆手将他们屏退,说道:“侄媳妇,姑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好好答。”

“姑姑请说。”

“玉莹那孩子怎的那么不讨你们喜欢,我娘不给她压岁钱就罢了,你们也不同她说话,被她爹送回去也没人劝着,莫不是那****漏跟我说了什么?”

这大过年的要宋氏说个原委,实在教她为难。好歹慕玉莹是孔氏的孩子,这当下说她往事,万一惹来孔氏怪责怎么办。慕琴见她迟疑,料定有事,又催促了一番。

宋氏这才硬着头皮说道:“玉莹那孩子心术不正,曾害过阿紫和阿月呢。”

慕琴惊讶道:“‘害’?这字可严重着,你可不能胡说。”

宋氏生怕她以为自己是个长舌妇人乱嚼舌根,便将那日的事仔细说了出来。听的慕琴连连诧异,惊的一身冷汗,最后问道:“那云罗县主可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妹子?”

宋氏哭笑不得:“这点侄媳倒不知,只不过县主做姑娘时名声不错,后来嫁进我们慕家,因住外宅,也少见。这每回见着,人倒是好,一时瞧不出是不是知人知面又知心的人。”

慕琴更觉心底寒凉,简直像是有条毒蛇在心头蜿蜒爬了一回。要是真如她所说,那自己就等于被慕玉莹利用了,还赚了她一把同情泪。再有,她还冤枉了云罗,给她冷眼,阻了侄子侄媳回大宅!

她多希望这不是真的,那样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深的城府,这孩子是像谁呀。这慕家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吧。

宋氏解手回来,丁氏也去方便。途中见那小姑子直直站着,唤了她一声。这一喊,竟吓着了她。她一吓,自己也被戳了戳。丁氏轻捂心口:“阿琴你站这作甚,寒风凛凛的,冷得很,快回屋吧。”

慕琴抓住她的手,问道:“嫂子,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这么讨厌玉莹?”

这嫂子她是知道的,软心肠,心善之人。别人会骗她会糊弄她,可这嫂子不会。

丁氏微微一顿,淡笑:“大过年的问这个做什么。”

“嫂子。”慕琴哪里肯放她走,这分明是有事。

丁氏轻叹,这团年夜的,却要她说出不利于慕家团年氛围的话,也实在教她难做。可被缠的不行,最后将她想知道的事都说了个清楚。

慕琴听后直犯晕,忍不住倚靠柱子:“哎哟,我这心……被刀子戳了。心悸,心悸啊。”一条毒蛇刚从这里过去,她还使劲抱它安慰它,教她如何不怕。

丁氏急忙扶她,对下人说道:“快去叫莫大夫。”

“别,我没事,免得娘担心。”慕琴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糟心的事。缓了缓和丁氏一块出来,再见着云罗,又觉心中惭愧。这年头连孩子的话都不能信,她日后得多长点心,免得又被人稀里糊涂的利用。

老太太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身子不舒服?”

慕琴强笑道:“有些冷,又回屋添了衣裳。”目光随意看着,和云罗的对上,立即又闪开了。如今她真的没脸见这侄媳妇!

过了子时,老太太让人将外出的孩子叫回来,让他们先去睡一会,等初见日头,便一起开大门。

阿月玩的累了,本想陪爹娘,结果伏在母亲腿上睡着了。方巧巧小心将她抱起,先送她回屋里。

慕琴见了这景象,也挂念起自己的孩子孙子来,隐约后悔不该胡乱跑出来。只是一想到丈夫那样不顾名声非要趁势逼妾,她又压了那挂念,呸,他若不来,不打消那念头,就别指望她回去。

等到后半夜,众人也乏了,话也不怎么说。老太太更是早回房歇下,留下后生等。

云罗也连连掩面打了好几个呵欠,慕立成问了几回可要去别院休息,云罗见姑姑嫂子都还在守着,哪里敢先行歇下,摇头笑笑:“无妨。”

又等了一个时辰,忽闻远处鸡鸣,声音似响彻天地,原本有困意的人也刹那醒了。

老太太很快就梳洗好出来,各房的孩子也梦里梦外的被嬷嬷领出。由老太太领头,站在大门前,一声“开门”,两旁下人拉开大门,那仍隐约藏在山头的光照入慕家大宅,顷刻化去寒冬威仪,送来一片明媚春光。

众人齐齐松了一气,互相道贺新年。慕琴瞅着这空当,凑近了同云罗说道:“你何时得空,万凤楼一见。”

云罗微顿,这一晚都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姑姑为何突然悄悄寻自己?到底是长辈,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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