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郭玉塘对郭夫人再没有多少感情,可血脉相连,她的这具身体怎会没有反应呢?郭玉塘跟郭云翔一样,掀起车帘就要往车下跳,宗妈妈一把拉住了,从小跑的马车上跳下去,二少奶奶还不得摔个半死?
马车在郭家门前停下了,郭玉塘下了马车,像郭云翔一样,很快被迎上来的妇人们带进院里去,在房中披麻戴孝打扮起来,这才到灵堂去祭拜。
这接下来的日子里,郭玉塘就像是在梦游一般,被周遭的妇人们指挥着,迎宾、祭奠、送殡、安葬……,因是出嫁了的女儿,倒是无须由她出头主持相关事宜,大嫂缪孟光处置得井井有条。
郭夫人是在郭玉塘兄妹二人到家前五天去世的,还好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日子,那几天正好不宜下葬,所以兄妹二人才赶上了办理丧事。
郭夫人下葬后,郭家人才有空坐下来相互安慰。
既然母亲已经去世安葬了,郭玉塘便不宜久留,至多再呆上几天就得回京,照理说,小妹郭玉娴大可陪着姐姐多说说话,诉一诉离别几年来的想念之情,毕竟郭玉塘这次再一走,又不知多少年以后才回得来。
可之前姐妹感情既淡,自己都有了儿子了,姐姐还没有孩子,看着姐姐,郭玉娴就觉得跟姐姐相比,自己过得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更强些,因此言语间颇为冷淡,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屑,仿佛姐姐是一个穷酸的远房亲戚一般,母亲下葬后郭玉娴便回家去了。
郭玉塘似乎悲伤过度,对妹妹的态度也没什么特别表示,只陪着偶尔有空的父亲说说话,对于郭玉娴,她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憎恶的地方,这个人,甚至不如芫均她们重要。
她回来住的依旧是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只是那里现在已经改做客房了,房中的陈设早已改变,是一种几近寒酸的素淡。
芫均把小曲托带的东西送给兰香去,才知道她早就没有在郭家做事了,不是她不愿意做,而是郭家再也出不起多用一个下人的钱了。
兰香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做了管家二少爷的妾,先惊后喜,这个女儿,果然没让自己白操心,她小心翼翼地问芫均:“大小姐她对小曲怎么样?”
芫均想起她们被小曲蒙骗的经过,生气起来:“二少奶奶心地那么好,你还担心她吃了小曲不成?”
看着兰香陪笑的样子,芫均又有点不过意,把小曲做妾的详细经过和悲惨遭遇讲了一遍,听得兰香心惊肉跳,眼泪直流,又心疼女儿,这妾不是那么好做的!又赶快收拾了一点东西,托芫均带回京去给女儿。
从家人的言谈、芫均她们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自己的观察中……郭家的老下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了,郭义和大泽,听到父亲和大哥大嫂讨论丧事的用度,看着郭家后院被隔出来卖掉的房子,郭玉塘恍然为什么会觉得大哥身上有一种落魄的神气了,郭家,已经过得一年不如一年了。
当年郭云翔、郭玉塘两人的婚事,不但没有什么收益,反而支出了大笔的银钱去,淘空了郭宗山的老本,最小的郭玉娴出嫁,把郭夫人多年积攒的私房也用得一干二净,加之这两年天灾不断,郭家已经坐吃山空了。
郭玉娴出嫁后,郭宗山成天往乡下去,试图把生丝的生意继续做起来,为了省钱,连马车都不坐,只靠两条腿走来走去,可老天不开眼,收来的生丝寥寥无几,自然也卖不出多少钱去。
郭夫人的病情加重之后,家中的开支益发紧了,郭宗山跟儿媳一商量,家里的下人该辞的辞,该卖的卖,只留下郭义和大泽两个,还有就是缪孟光带来的今燕了,因为能干,缪孟光一直舍不得让她去嫁人。
随着郭夫人病情的严重,为了给她治病,家里的田地陆续卖掉一多半去,旱灾又快要断绝了郭家的口粮了,郭宗山只好把后院的房子砌墙隔了一下,也卖掉了。
郭夫人的死,对于她本人和整个郭家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她再这样病下去,不知还要用多少钱,现在她死了,办丧事的开销固然大,但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的好。
跟郭玉塘很生疏的缪孟光见她不像郭玉娴那样指手画脚,只是静静听从大家的意见,对她就有了几分好感,所以,当郭玉塘把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绣囊递给自己的时候,看着那微弯的眼睛里透出的了解的目光,她没有推辞,接了下来:“大小姐,谢谢你。”
“大嫂,我这次走,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大哥不争气,就靠你支撑这个家了,为了你照顾好他们,我要谢谢你,这里有两样小玩意,是给金生的,你别嫌弃。”说着郭玉塘又递上了一个金丝荷包。
金生是郭云翔和缪孟光的儿子。
缪孟光情不自禁握住郭玉塘的手:“大小姐,你……费心了。”她不能不接下来。
郭玉塘走了,再次离开了殷岭县,这次她的心绪并不复杂,将来,也许到了父亲郭宗山去世的时候,她还会回来一趟,但看样子,大嫂把父亲照顾得很好,那就不知会是多少年以后了。
想起面对父亲态度恭顺的大嫂,郭玉塘心里便庆幸郭家祖上积德,娶到了一个那么好的媳妇,父亲跟着哥哥大嫂他们生活,应该会被好好孝顺的吧。
送别郭玉塘,郭宗山父子回到家中。
郭云翔偷偷溜进房里,看见缪孟光正守着睡午觉的金生做女红,他轻轻走到老婆面前,递给她一个青布包:“喏,这是玉塘给的。”
缪孟光诧异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银锞子,她的眼睛有点模糊了,不仅仅是为了小姑子的体贴,也为丈夫的改变。
回京的路上,郭玉塘他们就没有来时那么赶了,时节虽然跟她当年嫁去管家时差不多,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她想想自己来到这世不过五年,还是在一个交通和通讯都很闭塞的年代,竟然也能经历那么多的事,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她用一种人在旅途中的眼光来看路上的风景,田野上的晨雾久久不愿散去,太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到十分舒服,路旁的树叶已经落了大半,有点干枯的树枝伸向天空,农人们在田里收割着因干旱而结实不多的粮食,哪怕落下了一枝也要拾起来。
郭玉塘看着,心里有一种沉重,缺少食粮,他们的生活可怎么过?想着又摇头,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同情别人,自己在管家虽然不缺衣少食,可是精神上呢?谁来同情自己?
眼看着这些年的时间缓缓过去,自己对将来也丝毫没有期盼,只想着过一天就算一天,仿佛这季节的更替一样,自然而然地、听天由命地变换着。
那曾经有过的心跳、曾经有过的心痛,早已成了往事,郭玉塘轻轻叹息,放下了车帘。
在入冬的时节,郭玉塘一行人平安地回到了京城。
马车进了城,郭玉塘莫名地感到心安,好像这里才是自己的故乡一般,空气、周遭的人声,无不让她感到亲切,她掀起车帘往外看去,欣赏着久违的城市。
路边酒楼里走出来两个人,郭玉塘乘的马车已经驶了过去,可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两人,便叫停了车子,芫均春光见她要下车,忙过来搀扶。
郭玉塘含笑往回走了几步,停下来等那两人发现自己,正说笑着走过来的,是芮红照和松涛。
“咦,这不是郭玉塘么……妹妹,你回来了?”芮红照依旧快言快语:“上个月我去找你,你府上的人说你回娘家去了。”芮红照的目光落在了郭玉塘的身上,她还为母亲戴着孝。
郭玉塘忙回答:“是,姐姐,我今天刚回来,还没到家呢,正巧就在这里遇上你们。”说着,她向旁边的松涛笑了笑。
松涛本来就微笑着,见郭玉塘打招呼般地向自己笑,也欠身含笑跟郭玉塘打招呼。
芮红照安慰郭玉塘:“节哀顺变。”郭玉塘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跟她约好了过些日子见面,三人这才分道扬镳。
郭玉塘带着下人回到管家。
听闻郭夫人已经去世,管尔平两口子安慰了二儿媳几句,管老太太则拉着郭玉塘的手无言地抚拍着,在他们的眼里,这个孝顺的女儿一定是为母亲的去世伤心得死去活来。
看见大少奶奶见到自己后那突然凝重的脸庞,郭玉塘便乘机跟管老太太、公公婆婆请辞管家之职:“奶奶,公公,婆婆,儿媳这次回家,路途颠簸,身体不适,加上母亲病故,我心痛欲绝,在这种心力憔悴的时候,恐怕无法管好这个家,儿媳就在这里告个假,还是请大少奶奶继续管家之职吧。”
大少奶奶甄彩心里乐开了花,嘴里还客气着:“二少奶奶,这个家没你不行。”
郭玉塘疲倦地摇头,这并不是什么客气话,一路上马车很难坐,自己真想好好歇歇,休息休息,因此,她早已想好,回到管家后,暂时就不管家事了。
管老太太心疼这个孙媳妇,看样子她回娘家这一趟累得够呛,还真是得好好歇歇:“俊文家的,你就多费心吧,让玉塘休息一段时间。”
叙完回娘家经过,郭玉塘才回转自己的院子。
天色已是傍晚,照平时,家中早已吃晚饭了,宗妈妈早就指挥着下人将她们的行李等物搬回了房中,正在一一收拾着呢。
见郭玉塘回来了,宗妈妈和芫均她们一起,侍候着她吃了晚饭,洗漱完毕,郭玉塘便躺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大家都下去休息了。”
管俊武没有回来,郭玉塘毫不介意,长途跋涉的劳累很快让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