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才知道自己此刻能坐在这里,完全是托了婆婆的福。
说完话,郭玉塘再不看羊氏,把眼光转向麴姨娘。
这个女人,在这场浩劫中也展现出了她坚强能干的一面,自己不在,管家也无须发愁。
麴姨娘听着郭玉塘一如既往的果断,心里佩服,见她看向自己,忙低头施礼道:“德妃娘娘,我有一个问题。”
“现在管家家中无主,谁来当家?”这话问得厉害,麴姨娘分明是要为自己讨一个身份了。
管老太太岁数已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升天了,到时候若是羊氏当家,那麴姨娘可得受罪了。
郭玉塘毫不犹豫:“麴姨娘,这一路之上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管家现在只你一人得力,自然是你当家。”
想想她又补充道:“若是将来那甄彩以秀格他们的名义要来分家产,就说是我说的,问她当初大家一起共患难的时候她在哪里。”
娶姨娘得了回答,含笑站到了一边。
到这里,似乎所有该交待的已经交待清楚了,殿中安静下来,大家都没有什么话好说,管老太太勉强问:“德妃娘娘,要不要把春光送进宫来侍候你?”
郭玉塘想了想,摇摇头:“不用了,宫女多得很,她来也是受罪。”
再也无话了,管老太太站起身来告辞,宫女们过来将她们带出来,管老太太走出一段路去,忍不住回头看看,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殿门口,似乎正向自己这边张望。
老太太想抬起手来叫郭玉塘赶快回去,可是胸口中堵得慌,手终究没抬起来,只能扭头继续往外走。
郭玉塘看见管老太太那佝偻的身体慢慢向外走去,不由得站起身来,她们这一走,自己就算彻底跟管家没了关系,伤感是有一点的,毕竟是相处了好几年的人,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她这样处理她和管家的关系,说长远了,也是为管家好。
她走到殿门口,目送着管老太太三人的背影离去,她看见管老太太回过头来频频向自己这边张望,似乎还留恋不舍,她没有再看下去,走回房里去,从现在起,她终于是一个人了。
郭玉塘坐了下来,侍候她的宫女清白和明白过来帮她卸妆更衣。
清白和明白在宫里也有好几年了,为人自是小心翼翼,可自从被派来侍候这位德妃娘娘之后,她们发现,还真没有见过比这个主子更不爱说话的人了。
在养伤的时候,她整天躺着不说一句话,连皇帝陪在她身边时,两人也是默默无语的时候居多。
到了可以起来走动以后,她忍着痛也不出声,只是扶住桌子墙壁自己慢慢移动,她好像特别不喜欢下人跟她离得太近,所以很少叫她们来帮着自己。
只有沐浴更衣那没有办法让她们不碰自己,清白和明白初次看到这位德妃娘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皆被吓了一跳,却被她那冷冷的一瞥给止住了惊叫。
德妃娘娘起止完全能够自理之后,也只爱呆在屋里,常常捧着一本书可以看一天,如果皇帝不过来的话,那她更是懒惫,常常一天只吃一餐饭,有时看着那些菜筷子也不动一下,好像不会饿似的。
见过了前朝其他妃嫔争宠的手段,清白和明白就完全知道,这个德妃娘娘压根没有要去讨皇帝欢心的念头,皇帝在她眼里没有什么特别的。
偏偏皇帝就爱到长生宫来,换了便服,坐在她旁边看书,或者逗她说话,他说的那些话清白和明白完全听不懂,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往事,这个时候,偶然就可以看见德妃娘娘露出笑容来,和皇帝轻声说着,两人之间仿佛有着一种与这宫廷无关的亲密。
皇帝不常在这里过夜,据说还是在皇后那边多一些。
以两人的观察来看,皇帝和这位德妃之间好像并无肉体上的关系,而皇帝似乎也不以为意,这是很令人奇怪的。
郭玉塘换好衣裳,走去窗边自己常坐的榻上靠着,拿起旁边的书看了起来,然而,也许是今天管老太太她们的到来,让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
郭玉塘放下书,仰看着窗外的天空,陷入了回忆之中去,从她和林我存在重光寺相遇后,这整整两年的时光,她过得实在辛苦。
那天从重光寺回到家中,郭玉塘筋疲力尽,好像之前一直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强撑着,这会儿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今天突然见到林我存,真是想不到。
看他的样子,活得不错,已经当上了什么将军,那他还是从军去了,他的性格和能力适合干这个。
郭玉塘苦涩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过了这些年,自己以为已经把林我存给淡忘了,可一看见他的那一瞬,那心跳加速的感觉令她无法畅快呼吸,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管俊武阴沉着脸进来了,他对郭玉塘跟那个独眼龙一定有什么暧昧关系的怀疑一点也没有消除,看着郭玉塘静静坐在那里,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去,便阴阳怪气地在一旁道:“娘子,你还惦记着他吗?”
郭玉塘心里一跳,那么多年都隐藏得好好的,今天自己可不能露了馅,她白了管俊武一眼:“你在说什么呢?”
管俊武冷笑一声:“我这鼻子可嗅得出奸夫****的气味。”
“哦,那上次你嗅到了奸夫****的气味,把你的孩子给踢掉了,这次又嗅出了奸夫****的气味来,那你打算怎么做?”
管俊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自上次自己吃醋把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以后,郭玉塘没再让他上她的床,虽说不缺女人,可他男子汉的自尊心还是深受打击。
再去小曲那里追问她和芫均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小曲就改了口,只说自己不记得先前说过的话了,弄得管俊武无可奈何。
“好吧,就当是我捕风捉影,可是,郭玉塘,你要记住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在我的面前露出马脚,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管俊武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出去了。
芫均刚巧走过来,听见了管俊武的话,吓得脸都有点变色,她被管俊武打过,对这个男主人已经心生恐惧了。
她是来请示一些准备过年的事宜的,说完之后,才犹豫着:“二少奶奶,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郭玉塘正想着能有什么事来分分自己的心,省得老是去想着林我存,越想越伤感,于是点头道:“你说吧。”
“就是关于上次二少爷打你的原因。那天,我正在小曲那里……”芫均就把那天自己跟小曲的对话过程说了一遍,又迟疑了一下。
“二少奶奶,我当时一眼看着小曲来不及收起的表情,根本没有像我一样吓得脸色都变了,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我当时就后悔死了,不该忘了宗妈妈的话,防着小曲那贱人。”
郭玉塘之前也奇怪自己当年出嫁前说过的话怎么会传到管俊武耳朵里,心里隐约猜测是从芫均或小曲那里走的风,因为毕竟当年只有她们二人在场,现在听了芫均的讲述,心里明白了,自己待小曲再怎么好,她也是一头养不家的狼。
“我知道了,这事不用对外人说。”
“我知道,我只跟宗妈妈说过。二少奶奶,你可得想个法子治治她,要不她可要蹬鼻子上脸了。”
“我心里有数。”
冬去春来,管府人波澜不惊地生活着。
管尔平忧虑着小儿子的生活,像他这样整天只跟着支存真往来,始终不是个事儿,由于有这么个儿子,连平日里相处甚好的同僚也渐渐疏远了自己,唉,养不教父之过啊。
管俊文近来则受着妻子的折磨,甄彩见老太太把家交给郭玉塘管,心里不服,从娘家回来之后就不停地跟管俊文吹枕头风,要他去跟公公婆婆说,想分家单过。
这怎么行,管俊文是疼爱妻子的人,平时对妻子也算言听计从,可在这事上他就坚决不答应了,好好的一家人,怎么能分开过呢?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所以,管大少爷两口子现在正处于冷战状态。
这一年管老太太的生日就过得比较平静了,老太太考虑到要积福,所以坚持要将用于自己做寿的钱拿来施舍穷人,到寺庙里为路边倒毙的孤魂野鬼做法事超度,显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热心,管家人只好由着她。
这期间郭玉塘跟芮红照见过一次面,看她满面春风,一问之下才得知左含香已经被调回京中,任禁军外卫统领,两人可以时常见面了。
郭玉塘虽不知芮左二人将怎样处理他们之间的事,可是还是为自己的朋友欢喜,到底,芮红照被自己喜欢的男人一直不变地爱着。
夏天到了,这一年京师的夏天特别热,连树上的知了的叫声听上去也是有气无力的。
这天傍晚,已经好几天没有着家的管俊武突然回来,叫明富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显见是要出远门的架势。
当他带着明富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管尔平叫住了他:“俊武,你这是要去哪里?”
管尔平心中不悦,小儿子回家来一不过来请安,二不跟家人一起吃晚饭,简直不像话。
“我跟支大哥到他庄子上住几天,避避暑。”
“俊武,跟有些人要少来往,这不好……”
没等管尔平的话说完,管俊武就打断了父亲的话:“爹,你就别管了,我跟你们不一样,你和大哥书读得太多,酸腐想法太多,前怕狼后怕虎的,你们就等着瞧吧,这天下……等着,包管我们管家翻身,你们就等着跟我一起吃香喝辣吧。”说完就走了。
管尔平气得吹胡子瞪眼没办法,旁边的管俊文和郭玉塘急忙安慰他。
听了管俊武的话,郭玉塘心里一动,今年夏天这么热,不如也劝老太太她们到管家乡下的庄子上去住几天,也避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