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者,尤其是为官多年的官场老油条,绝对不会轻易许下这样重的承诺,可见徐益此时赔罪的心情之真实和迫切。
林我存虽不知徐益这话的分量,却被他的真情所感动:“太爷,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要说错,也是那刁德华引起的,所以,你别这样说,你的一番心意我领了。”
徐益再想说什么,突然看见了老何旁观者的眼神,心里微微打了个突:“刚才我的话说得过了点,但这盛大憨还是没有领情,够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于是,激动的徐益慢慢恢复了常态:“盛公子,你既然另有他谋,我也不便再挽留你。哦,对了,殷岭县的回信来了,郭玉塘的确是殷岭县人氏。”
林我存面露惊喜:“太好了。”
刚洗完菜的郭玉塘听到樊管家亲自来告诉自己,殷岭县那边已经有回音了,心里高兴之余又暗自发愁,虽然可以离开这陌生的徐家,可郭家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环境,自己能习惯吗?
看见郭玉塘笑盈盈的模样,凌娘子一拍手说:“好了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诚心诚意的欢喜。
蕨儿这晚回来得早,郭玉塘也不去问为什么,自顾缝着一件衣裳,那是前两天凌娘子请她帮忙做的,她要乘着郭家人还没来到武安接自己的时候赶快赶出来。
蕨儿关了门,一屁股坐在床上,半天不说话。
郭玉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蕨儿脸上隐隐有羡慕的样子。
“郭小姐,你马上就要走了吗?”
“大概快了,樊管家告诉我,说是我家人在那个田捕快出发后不久也就出发了,只是没有田捕快骑马跑得快,但可能晚几天就到了。”
“真羡慕你,郭小姐,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你不能经常回家吗?”
“我没有家。”
郭玉塘默然了,自己问到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我从小就被家人卖了出来,到徐家之前记不得被卖了几次,还好到了徐家,这家人总算不错,是一家好主子。”
“可是,还是有不如意,只能靠自己了。”
这大概是说争着去做二小姐的丫鬟的事,郭玉塘暗自在想。
“真希望能遇到一个好男人嫁了,好好和他过一辈子,不用去做什么下人,我就知足了。”
郭玉塘不抬眼睛,只专心做着针线,偶尔撩起眼皮看一眼蕨儿那边,只见蕨儿的脚在床边荡呀荡,荡来荡去只踢到空气。
“郭小姐,你许了人家了吗?”
郭玉塘想了想,不管是郭家给自己定的亲,还是自己和林我存私定终身,都可以这么说,于是点点头。
“你命真好。”
“我想,努力了总会有结果的。”郭玉塘安慰蕨儿。
也许是因为郭玉塘不是这徐家的人,也许是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跟她说话不用再那么有顾忌,蕨儿今晚说话就比较放得开了。
“郭小姐,我听他们说过你的经历,你真的被老虎咬了吗?”
“是啊。”郭玉塘想起记忆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小姑娘郭玉塘怎么那么有勇气,竟然敢抓住老虎的尾巴,既然老虎屁股摸不得,老虎的尾巴大概也是抓不得的。
“你胆子可真大!”
见郭玉塘只是微微笑着,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蕨儿眼珠一转,问郭玉塘:“那,他们说的,你跟那个救了你的盛大憨,你们有那个关系吗?”
“哪个关系?”郭玉塘听着着带着暧昧感觉的词语,不禁失笑。
“他们说,你们……”蕨儿到底不好意思,从她床上跳了下来,跑到郭玉塘身边坐下,贴着她的耳朵问:“你们上过床了。”
郭玉塘猛地扭过脸来看着蕨儿,果然是人言可畏,自己先被关在牢房里,紧接着又被送来徐家内宅里,外面有什么传言她不知道,可是怎么都传成这个样子了?
她想发火,看着蕨儿的眼睛,她突然发现,那眼睛里正有一种产生了兴趣的期待,期待着自己失态,期待着自己露出真实情感。
郭玉塘笑了笑:“你觉得呢?”
“我怎么会知道?郭小姐,那种时候,你觉得很快活吗?”
郭玉塘突然觉得有点恶心,年纪轻轻,情窦初开,对异性有好感,这都很正常,闺蜜之间交流些床帏之秘也不是不行,可是对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就直截了当问这种问题,那也太粗俗了吧。
她压低声音:“那个,蕨儿姑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机灵的蕨儿察觉了郭玉塘笑脸下隐生的怒气,忙道:“我也是听说的,郭小姐,你别生气。”
郭玉塘笑笑,心里默默念叨:“淡定,我一定要淡定。”
林我存打算离开武安县了,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老何也没帮徐益留他,只说:“乘年轻,没什么牵挂,到处去看看也行。”
对林我存的眼睛,老何保留了谨慎的态度:“你那眼睛,还是得蒙起来,尽量别让人看见了。”说着又凑近了看看,摇着头:“真邪门!好好的人,怎么会长这么一只眼睛?”
林我存只不说话,现在也没人帮他做眼罩,只能等有机会多做两个备用,他撕着布条,准备出发的时候拿来裹头和眼睛。
这时,县衙里,来了一个人。
徐益听报迎了出来,来者是昌顺府知府虞国治手下的兵曹万震宇,两人见礼后坐了下来。
“万兵曹,这是哪阵风把你吹到这武安县来了?”
“徐大人,这是虞大人的亲笔书信。”万震宇递上了书信一封。
徐益展开信一看,愣住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徐益心里暗想,脸上却不得不露出官场上的笑。
“万兵曹,虞大人信上所说的那个盛大憨已经离开武安了。”
万震宇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徐大人,若非我已经知道他尚未离开武安,倒要被你给骗过去了。”
徐益又是一愣。
万震宇欣赏着徐益的表情:“徐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之所以不声张,偷偷一个人先到武安来见你,恐怕等我带人赶到时,那个盛大憨就真的已经离开武安了吧。”
“万兵曹这话是何意思?”
“信上虞大人也说了,请徐大人见信立即重新拘捕妖人盛大憨,待紧随我而来的府兵一到,立即将其押往昌顺府。”
“盛大憨牵涉之案已经了结,他本人纯属无辜,所以……”
“我所来并非是因为案子的事,而是因为他的眼睛,目生双瞳,不是妖异就是逆党!”
徐益全明白了。
不知是什么人将盛大憨的眼生双瞳之事暗中上报了昌顺府,这昌顺府知府虞国治那里会放过这么一个邀功的机会。
虞国治的老师是国丈支高,现在支高一手遮天,权势炙人,突然听说有这么一个双瞳人,说不定会威胁到虽然并非属于他的江山社稷,当然不会放过盛大憨了。
徐益心里叹气,又有点焦急,思忖着怎样能给盛大憨送个信去,叫他赶快逃走。
他心里后悔极了,要是当时打他板子的时候稍微装模作样一点,盛大憨也就无须留下养伤,早已远走高飞去了。
这个青年从一开始给徐益留下的印象就不恶,加之的确是冤枉了他,所以徐益对林我存始终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
万震宇像是看穿了徐益的心思:“徐大人,这盛大憨并非你的什么亲戚吧?你何苦非要保护着他呢?”
“虞大人只要向国丈美言几句,徐大人,你这抓获妖异逆党的功劳可不小啊。如果你非要替这盛大憨出头,怕会被归到逆党之列中去。”
万震宇看着徐益的脸色渐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说:“徐大人你岁数不小,倒是无所谓,可是,听说令郎文采斐然,刚进了国学读书,皇上上次召见国学学子时,对令郎非常赏识……”
徐益满头大汗:“万兵曹,不敢,不敢,我这就命人前去拘捕盛大憨。”
钟新接到再次拘捕盛大憨的命令,大为疑惑不解,传令的衙役也讲不出原因来,钟新就来找徐益想问个明白。
一进堂,看见坐着的万震宇,粗中有细的钟新突然明白这一切大概跟这人有关,也就没有开口问徐益此事,闲扯了几句别的,就带人直接往牢房去了。
林我存正在活动着手脚,这些日子,身上的功夫好像荒废了,连筋骨都有点舒展不开。
他慢慢打着一路拳,不期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那个瘦瘦的青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样子,虽然只断断续续指点了自己三年多,却比自己之前摸索着胡乱练习的那些拳脚强得不知多少倍。
对了,等着回山上去的时候,先去找找师父,他看上去很有主见的样子,让他也给自己出出主意。
林我存身上微微冒汗,他心里责怪自己,怎么才动弹了那么一下就虚成这个样子,不成,得赶快加紧锻炼恢复才行。
看见钟新的身影出现在小院门口,林我存忍不住笑:“我不会答应你的,钟捕头。”
钟新擦擦手心里的汗:“盛兄弟,我有一事相求。”
林我存只道他还是要挽留自己,就摇头道:“我还想回山上去,不能答应你留下,钟捕头。”
钟新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衙役,气氛顿时就有点奇怪。
林我存觉得不妙,全身绷紧戒备起来。
钟新苦笑着说:“盛兄弟,刚才县太爷又下了令,要我等再次将你拘捕入狱。”
他回头看看那几个衙役,大家都是一脸为难无奈的表情。
“盛兄弟,你的功夫我们是领教过的,现在……”他咳嗽着:“可不可以你不要为难我们,让我们好回去交差,你自己进牢房去吧。”
林我存浑身皮肤一片紧,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太爷下的令,谁敢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