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工资入帐,我拿着刚取出的现金冲进邮局,不耐烦地等在队伍的最后,滑动着脚尖。
明明是很节约的人,却为了一封已经收到的电报去打电话。刻骨铭心的思念,无法克制的感觉如毒瘾,仿佛此时此刻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便不能存活。
“我要一个长途,阿尤恩,西属撒哈拉。” 我的样子一定是气急败坏,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柜台后女职员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暂无空线。”
好象等了许久许久,久到我的小腿酸疼,神经麻木。
“桑妮?说话啊,你别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是浪费钱啊。” 乔依的声音充满了怜爱和笑意。
我紧紧握着话筒,哽咽道:“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好好等我,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乔依说。
“乔依……” 我不想放他走。
“嗯?怎么又不说话?” 他的语气有些疑惑。
“乔依……”
“桑妮,乖,我爱你。”
电话断线了,我愣愣地听着急促的嘟嘟声,如同失了魂一般。
出乎我的意外,哈维没有对我私自带朋友进入公司老板的别墅一事进行处罚,告状不成的希娜更加视我为眼中钉。不知道希娜在同事间说了我什么闲话,我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被孤立了,并且受到无条件的漠视。这让我十分苦恼而又无可奈何。
当我向哈维提出要将西尔瓦理先生的备份文档中缺少的内容补齐时,哈维很爽快地答应了,吩咐我亲自去别墅,同时让我进一步核查其他所有的文档。
小型艺术品拍卖会将于明年一月举行,我顺利拿到公司财务处开具的支票交付拍卖馆,一切都看上去万无一失。
我尽管工作的时间不长,但在沙漠的磷酸盐矿公司无论与老板还是和同事都相处得很好,可在这里,我虽然一样能胜任工作,并且责任比过去要重要得多,但是我的心情经常很槽糕,情绪时不时很低落。
可是我要伪装,无论是对老板还是对同事,甚至面对自己的哥哥时,都需要强装笑脸,活着真累。我对自己说,好好干几个月,然后找机会跳槽。
难熬的日子里,对乔依的思念成为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无时不刻地想念着他,想念着他对我的爱和温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想起他的一言一笑,以此鼓励自己勇敢地面对眼前的困境。
时光从指间溜走,雪花随铃声飘落。清脆的钟声叮当响起,火一般的一品红点缀着房间,绿色的长青环装饰着家门,日日夜夜的盼望中,一年一度的圣诞节终于来临了。
客厅角落里,铃铛、彩花、玩偶、星星,缎带被我一一挂上小时候玩的塑料圣诞树,家中的节日色彩越发喜庆了。我双手合十轻声祝福:祝愿大家永远平安、快乐、幸福、健康!
我给哥哥和嫂嫂各自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放在圣诞树下,与此同时,我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存下的余钱写在了一张支票上,放入一只红色的大袜子,虽然不能象小时候那样挂在哥哥的床边,但我可以把它挂在哥哥的衣橱里。
今年的圣诞不是一个团圆节,餐馆的装修因为节日暂停施工,嫂嫂临时决定去香港探亲,哥哥也忙于各种华人社团、商会、同乡会之类的应酬,家里只有我一人。
乔依,我想到我可以有更多时间粘着他,心里就满满的都是幸福。
我把乔依的事藏头露尾地告诉了哥哥,哥哥虽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依然很高兴地拥抱了我一下,他说,请乔依来家作客,他想见见乔依。
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能得到哥哥的支持,我心里喜不自禁。
我要去机场接乔依,穿什么衣服好呢?
翻箱倒柜,除了波韦给的那批衣物,我根本没有像样的冬季服装可穿。犹豫良久,我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崭新的名牌服饰上。穿!反正将来要还他钱的。
我换上一间米色的大开领雪纺衬衫,轻薄透明、柔软飘逸的面料贴着身体,使得我的曲线毕露,太性感了!我赶紧在外面套上一件粉色的开衫。蓝宝石坠子垂在领口处,与衣服相得益彰。
准备就绪,我对着镜子开始化妆。
铃儿响叮当的音乐放起来,是门铃,我刚换上的圣诞期间专用门铃。
是乔依?根本不可能啊!
匆匆忙忙奔下楼,我已经看到大门边毛玻璃外邮差的身影。
“桑妮小姐?” 邮差问道。
“是。”
“你的挂号件,请签字。”
“哦,谢谢。”
我在邮差的记录本上签字,狐疑地接过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邮件。
滚着金边的圣诞卡上没有署名,卡片印着简单的一行字:
圣诞快乐,新年快乐!
圣诞卡下面是个礼物盒。
很柔软的粉色包装纸,一层又一层,掀到最后,一个扁扁的小皮盒跃入我的眼帘。
犹如噩梦惊魂,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啪地一声,一把比肥皂大不了多少的袖珍手枪出现在我的眼前,精致的银色枪身,镶嵌着宝石的枪把手。
我毫不吃惊地关上盒子,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
毒蛇,我已经被毒蛇缠身。
当我告诉波韦袖珍手枪暂时放在沙漠的朋友那里时,如何能想到这样一个结果?
乔依,他知道了什么?他会不会有事?
我害怕得要死,镜子里,一张脸煞白如死人。
闹钟的秒针答答答答地走着,房间里死寂一片。
乔依就要到了,我不能在这里做无谓的胡思乱想。洗了一把冷水脸,我重新给自己化了个淡妆。脸依旧是年轻美丽的脸,只是眼中完全没有了神采。
关上大门的时候,我自嘲地笑了笑,对于盗贼来说,这些小儿科的门锁栅栏等同于空气。
波韦伯爵,自从那次路上偶遇后他送我回家,我再也没有与他联系过。他究竟要做什么?!
出租车上,我不停地思索,身上美丽的衣服好象变得象铁板一样冰冷沉重,我的手抓住它,想狠狠地撕裂,想统统地丢弃,最后却虚弱无力地放弃。
细小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机场里一直放着圣诞音乐,旅客们有的喜气洋洋,有的行色匆匆,还有的惆怅落寞。飞机晚点了,我一边耐心等待,一边抿着滚烫的咖啡,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似乎有飞机着落了,一大群人从通道里走出。
军装,穿军装的人!他大步朝我走来。
我眼花了吗?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一个比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蹒跚着朝穿军装的男子跑了过去,接着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妇女。男人扔下行李,抱起小男孩,和年轻的孕妇拥抱在一起,好一幅合家团圆的美好画面。
我慢慢坐回座位。
好羡慕他们。我一定是太寂寞了,突然很想自己有一个家,丈夫、孩子,我尽心尽力地守着他们、照顾他们,人生就很圆满。我还这么年轻,居然就有遁世的心态,是不是太消极了。
雪越下越大,延误的班机越来越多,等候的人们也越来越急切。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我在机场的快餐店买了一份汉堡充饥,密切关注着电子显示屏上的信息变化。
飞机要来了,准确的降落时间在电子屏幕上一翻出来,我的心跳差点停止。
我站在栏杆前,无数的人从我面前走过,眼花缭乱的感觉让我心急如焚。
仿佛流动的画面突然停止,瞬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我的眼前只有一个人。
他身材高大,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干净的下巴,样子很是英武。他微笑着向我走来。
乔依。
我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拥我入怀。
乔依穿着格子呢的休闲西服,我竟然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他。
“你瘦了,气色很不好,是不是新工作太辛苦了?” 乔依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我向玻璃门走去。
“我很好,你也瘦了,眼睛还好吗?为什么戴着墨镜?”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说话的声音也走调了。
“等会告诉你。到我那里去吧。整个房子都是我们的。” 乔依说着,征询式地看了看我。
“嗯?” 似乎感觉到会发生什么,我有点紧张,慌乱地点点头。
乔依笑了笑,轻轻吻了吻我的脸庞。
出租车飞驰在深夜的马路上,我的心跳得厉害,看看乔依,他正温柔地注视着我,这让我不禁脸红。
乔依的房子座落在古老的城区里一条安静的居民巷中。两层的房子,独立的小院,藤蔓爬满了房子的外墙,看上去很有家的感觉。
乔依的父亲早就过世了,母亲患有失忆症,已经不认人了,常年住在巴塞罗那的疗养院。这个房子包给人定期打扫,平日里一直空关着。
对于乔依家里的情况,我只有这些有限的了解。当他告诉我她母亲的病症时,我忽而明白了,为什么他对治疗我这个曾经的‘神经病人’很有一套。
放下行李,我们点起了壁炉,房子里顿时充满了暖意。乔依说他在飞机已经吃过晚餐,我听后便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傻站在沙发前害羞。
好久不见,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痴呆。
“坐吧。” 乔依对我笑笑,独自走上了楼梯。
壁炉前有一个宽大的长沙发,我把靠垫放在扶手边,舒服地靠在上面。火焰发出轻轻的噼啪声,听着听着,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睁开眼睛,乔依已经洗过澡,头发也吹干了,身上穿着印着雪花图案的毛衣。他没有戴墨镜,右眼的眉毛处有一条不太明显的新疤痕。我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疤痕处新长出的眉毛。他抓过我的手,覆盖住他的右眼。
浅棕色的左眼注视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拿下我的手,我盯着他的眼睛。
同样浅棕色的眼睛,可是右眼却没有丝毫的神采,仿佛――
我的心徒然一跳,目光上上下下在乔依身上搜索。
乔依握紧我的手,语气里多了几许不自信,“只有眼睛受伤,右眼没有保住,眼珠是在巴塞罗那定做的。我一直瞒着你,你会怪我吗?”
我惊讶地望着他,泪水慢慢湿润了我的眼眶,什么话也说不出,我只能拼命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