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我回到单人囚室,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减刑的消息。失去孩子的巨大痛苦远远超过了再度受到愚弄和欺骗的痛苦,我的脑海里满是那天手术室里的情景,头痛欲裂,眼泪干了,眼睛疼得睁不开。
就在我最最痛苦绝望的时候,有人来探望我。
我的脚腕扭伤没有完全好,走路一跛一跛的。
窗前站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那背影那么熟悉,我的鼻头隐隐发酸。
听到脚步声,他迅速转过身来。
黑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与波韦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我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
佩罗,是他又不象他。
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实面容,可一旦见到,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琥珀色的眼睛同样闪过震惊,佩罗走过来,拥抱了我:“桑妮,你受苦了。”
我的手碰着他的皮夹克,冰凉冰凉的,可他的拥抱却让我感到温暖。
“佩罗,谢谢你来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拥抱礼完毕,我轻轻推开她,退开一步站好。
“袖珍手枪告诉了我”,佩罗注视着我,没有再靠近我,“手枪共有两把,我和我哥哥各有一把。你现在应该猜到了吧,波韦是我的孪生哥哥……
“波韦修改剧本逼你拍戏时,我打了他一顿……
“你留在沙漠等待搜索失踪人员的结果时,波韦告诉了我,我去看你却被你用刀刺中。波韦知道后,恶作剧地给你一把枪,希望你用枪来继续作弄我……
“再后来,我把自己的枪寄给了你,其实是想告诉你我与波韦的关系,如果你想找我的话,可以通过他来找我。”
原来如此。
沙漠里的惊险与刺激,如今想来,真象一场梦,让人难忘的梦。
佩罗没有再继续解释,但我已经想到了更多更多。
比如,为何佩罗会在阿尤恩的酒店爬窗?埃尔没有见到的人是谁?
比如,为何在苏黎世我与波韦见面后,立刻会收到玫瑰?
比如,为何波韦要带我去卡萨布兰卡?为何波韦眼看着佩罗带走我却不闻不问?
比如,为何波韦送我回马德里的家后,我便会收到佩罗的手枪,再度收到同样的玫瑰?
……
一直以来,我被他们兄弟两人玩得团团转。
我不断思索的时候,佩罗拉着我坐下,他低下身看了看我的脚腕,我缩了缩脚。
“别动。” 佩罗道,固定住我的腿,他按了按我脚腕处,我疼得呻吟起来。
“你应该用拐杖,我马上给你弄来。” 佩罗抬头看我,一脸疼惜。
“佩罗,你不必如此。” 我的眼泪扑簌而下,眼睛更加疼了。
“嘘,别哭了,你会哭瞎的。” 佩罗摸摸口袋,苦笑了一下,“我没有带手帕。” 他说着试图用手背给我擦脸,我躲开了。
“桑妮,我要帮助你。” 佩罗道,“你先安下心来,好好养伤。”
“帮我?” 我看着他,有些不明白,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你愿意忍受诬陷和莫须有的罪名吗?” 琥珀色的眼睛熠熠发光,仿佛要点亮我心中早已熄灭的希望之火。
我情不自禁地看向他,心里忽而热了起来。
“西尔瓦理先生是我的朋友,你也认识的。记得酒店里那个与你一同被绑架的老人吗,他就是西尔瓦理先生。” 佩罗注视着我,“西尔瓦理先生的助手一个月前对你所在的公司提出了几项投资方面的质疑,于是你被当成替罪羊被他们踢了出来。”
“真的?” 我将信将疑。
“目前西尔瓦理先生的助手提出的起诉远远超出了你所能涉及的投资项目和金额,我一定要为你洗去冤情,让你尽快恢复自由。” 佩罗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躲开。
“谢谢你,佩罗。” 也许是受到的欺骗和愚弄多了,我依然将信将疑。
“放心,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佩罗微笑道。
无论真假,这都让我感激,我的眼泪再度滑下,落在了他的手上。
在痛苦的囚禁日子里,我曾经无数次幻想一身戎装的乔依出现在我的面前,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每次幻想过后,都是无尽的思念和无尽的绝望。
阻隔我们的是茫茫的地中海,茫茫的撒哈拉,还有我犯下的种种罪孽……
佩罗,为什么来救我的是他……
我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向上面安装着刺铁丝网栅栏的高大围墙,身后那灰色冷冰冰的监狱楼房离我越来越远。
围墙外,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正默默等待着我,看到我出来,他快步走近又中途停下。
琥珀色的眼睛深情地凝望着我,我该如何对待?
路边停着一辆碧蓝色的跑车,如同大海一般纯净的颜色给这个寒冷的冬天添了几分活力。
佩罗拉着我的手道:“走吧,你需要立刻去看医生。”
“佩罗,我该如何报答你?” 我迟疑的问他,害怕而又紧张地等待他给我一个答案。
佩罗笑笑,“我说了你会愿意吗?”
“什么?” 我无意识地问道。
“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吗?” 佩罗说,神情似戏谑似认真。
“什么?” 我以为自己在幻听。
“没什么,一句玩笑而已。” 佩罗目朝前方,认真开起车来。
冬日的景色在我的面前铺展开来,蓝天、白云、阳光、树木、建筑、车辆、行人……
我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去面对佩罗的似真似假的玩笑。
护士机械地对着表格问我问题。
“目前是否在服用药物?” 她问。
“没有。” 我答。
“家庭遗传病?”
“没有。”
“动过手术没有?”
我的鼻头一酸,人摇摇欲坠。佩罗扶住了我。
“动过手术?” 护士抬头看看我们,重复问了一遍。
“是。” 我艰难地回答。
“什么手术?”
“人工流产。” 我捂着自己的脸,身体慢慢下滑。佩罗搂住我,将我带到椅子边,扶我坐好。
护士立刻道:“对,快坐下吧。手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哽咽起来,良久说不出话,眼角的余光发现佩罗正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三个礼拜前。” 我答道,满面泪水。
佩罗蹲下身,紧紧抱住了我。
护士鄙夷地看了一眼佩罗,同情的目光全给了我。
佩罗背对着护士,全然不觉,他吻了吻我湿乎乎的脸颊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明明是一句安慰的话,却让我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酸楚的感觉蔓延全身,我瑟瑟发抖。
“嘘――” 佩罗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象哄孩子一样哄着我。
我腾出手擦了擦脸,轻轻推开了他。
“你们要不要一起进来?” 护士问道。
我摇摇头,佩罗放开了我。
我不禁回头望他,他孤单地站在原地,正目送着我。愧疚、心酸、不忍,我该如何是好?
白色的房子搭建在海边的山坡上,有老式的屋檐,雕花的铁门,小巧的庭院。我站在阳台上,凭栏远眺,碧蓝的大海翻卷起白色的浪花,层层拍打在黄色的沙滩上。
一幅碧海黄沙的美景,让我想起了在海岛上与乔依共度的美好时光。
我亲手毁灭了我的爱情、我的孩子、我的生活、我的前途。
我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微咸的海风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身边多了一个人。
我侧头看看佩罗,他没有看我,慢声问道:“胃口好些了吗?为什么不吃早饭?”
“我这就去吃。” 我转身便走,佩罗没有拦我。
鼻头发酸,我很想哭。对我好的男人,我却让他伤心失望。
忘记乔依,我做不到。
离开佩罗吧,我对自己说。
似乎早就猜到我的想法,佩罗说:“可以,但是我希望你收下一样东西。”
我的心一跳。
桌上放着几叠纸币,佩罗说:“你用得着的。”
我望着他,犹豫不决。
佩罗自嘲地一笑:“就算是借给你的,要我求你吗?”
“佩罗”,我很想说些感激的话,可是觉得有些多余。他要的,我给得了吗?光说谢谢,我的脸皮太厚了。真的很矛盾。
“你知道怎么找我。你哥哥的案件还在审理之中,法官暂时不愿意让他保释侯审。” 佩罗说。“别担心,我已经联系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律师。”
“佩罗” ,我叹了口气,没有下文。
“想说什么就说,司机就快到了。” 佩罗走近了一步,停下等我。
“谢谢你。” 我说。我是个虚伪的人,我鄙夷自己。我明明要依靠佩罗,却吝啬地不想付出丝毫。
“谢就不必了,你懂的。” 佩罗轻笑。
我讪讪。
带着佩罗的钱,欠着佩罗的情,我回到了马德里的家中。
昔日温馨舒适的家,如今人去楼空,只余冷寂与萧瑟。东西被翻得凌乱不堪,显然警察来搜查过证据、寻找过线索,我的房间也没有幸免遇难,不过另一把袖珍手枪警察并没有拿走。
打开水龙头,没有水。打电话去自来水公司问询,被告知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人用水,又加上室外温度太低,水管中的水冻住了。看来要等房子暖和起来,问题才能解决。我去后院取木材,发现壁炉用的木头所剩无几。冰箱里的东西已经不能食用,全部扔了。一切的一切告诉我,我应该出门采购。
佩罗是对的,我的确需要用钱。如果没有他的救急钱,我真可谓穷途潦倒。
走出大门,迎面走来一个戴着深色围巾的男人,他挡住了我的去路。
“桑妮小姐吗?” 他似乎认识我。
“是,你是哪位?” 我打量他,可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约莫三十多岁,一条红里发黒的刀疤从太阳穴划到脸侧,狰狞可怕。
他展开一张纸,我哥哥签字的借条,“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上下瞟着我,说话流里流气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今天才回家,家里水管冻住了,也没有什么吃的,我们不如去外面谈?”
他没有让步,扬扬借条道:“我已经人到门口,你难道要拒我于门外?”
我勉强地笑笑:“不好意思,请进来吧。” 然后打开了家门。
我将哥哥的债主请到客厅,他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下,四处打量了一番,开口道:“怎么样,你哥哥的事情如何了?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我站在一旁,有些拘束和不安,“哥哥的案件还在审理之中,暂时还获得保释许可。不过哥哥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多快?” 他看着我冷笑,“我是生意人,手上的钱需要动起来,借给你哥哥时说好一个礼拜就还的,现在已经过去几个礼拜了?”
我立刻求他:“请给我几天时间,三天行不行?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
他点点头,叹气道:“我也知道你们困难,但我也是小本生意,一下子钱周转不过来。好了,三天内,我等你的信,否则别怪我不讲交情,我会去法庭告你们的!”
刀疤男走了,我全身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天,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