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沙漠里降点小雨是效果显著的,虽然我心里想的与乔依心里猜的应该是两码事,但因为我哭了一场,乔依放过了我。他安慰我说,先把这事放一放吧,以后如果想到什么,随时可以来军部找安冬尼或者直接找他汇报情况。
我哭后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大大地惊吓了兰斯,兰斯难得善解人意地大手一挥道:“回去休息吧。”
“那我的假呢?”我还惦记着自己节约下来的休假,犹犹豫豫而可怜巴巴地望着兰斯。
兰斯怒道:“你这样子上班,想要我们给你擦屁股吗?”
我触动心绪,眼泪叭答叭答地往下落,这在大街上可够丢人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本地人,西籍人,纷纷朝我们看来。他们以为是小情人吵架,对兰斯的目光很是不善,对我的目光则充满了同情。
兰斯虎视眈眈地扫了周围一圈,摇着我的肩膀吼道:
“停下,不许哭!”接着又补了一句:“算你病假。”虽然声音小了好多,但我听得格外清楚,立马充满感激地望着他。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险些不敢相认:干乎乎的皮肤,黑乎乎的眼圈,瘦得露出颧骨的脸庞,失去血色的嘴唇。
这哪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简直是在向木乃伊靠拢!
天!我双手拍拍自己的脑袋,要好好补补!
提着篮子,兜里揣着军团的购物凭证,我踏上了买菜的路程。
时隔不到一个月,却有种隔世的感觉。我望着沙土飞扬的路面,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小小的孩子,还有那个身姿笔挺的身影。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团乱麻。
我轻轻叹了口气,努力把他们从脑海里赶走。
日头不是太烈,但天气闷得很,我很快就出了一身大汗。
挥汗如雨间,有人喊我,声音有些耳熟。
我转身一看,娃娃脸的安冬尼提着一只空纸盒,一脸喜色地对我憨笑。
安冬尼真是我的福星,有了他,我的队也不用排了,购物卡也不用打了。他很快就把我的篮子和他自己的盒子装得满满的。
“你买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同时问对方,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安冬尼告诉我,他的家乡在西班牙的海滨小镇,祖上开餐馆谋生,到他父亲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了。受家庭熏陶,他闲时自己喜欢摆弄菜肴。
我告诉安冬尼,我父母也是开餐馆的,现在这个中餐馆由我哥哥经营着。我从小就看着父母和哥哥他们忙碌,有时还帮帮手,所以呢,我也会那么几手。
两个人有共同话题,越说越有趣,竟然忘了时间。走出供需部的时候,天突然转阴,雨点说落就落,霹霹啪啪的,转眼间越来越大。
安冬尼肩上扛着他自己的盒子,手上提着我的篮子,头发全湿了,搭在头顶上,把眼睛都遮住了。
我的情况也不比他好,一手扶着草帽,一手提着长裙子,衣服湿漉漉地裹在身上,象个刚煮熟的粽子。
雨季来了!
人们欢呼着冲进雨里,手舞足蹈,大声欢呼,就象过节一样兴高采烈。
我的衣服很快就全湿了,裙摆上还溅满了泥点,小风一吹,立即打了一个大喷嚏。
“到我那里避避雨吧。” 安冬尼隔着雨对我大声说道。
“好。”我也大声地回答他。
集体宿舍里安安静静的,看着整齐排列的上下铺位,我有些手足无措,这里似乎不是个避雨的好地方。
“他们都不在,今天只有我休息。”安冬尼说着从铁柜里取出一块叠好的大毛巾递给了我:“快擦擦,你都湿透了。”
我谢了接过,擦擦头发,把毛巾披在了身上。
安冬尼换衣服去了,留我一个人呆在屋里。
雨还是下个不停。
欢声笑语从门外传入,好多男人。
我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是阿嚏一下。
门开了,落汤鸡般的士兵们蜂拥而入,一个,两个,……
我呆若木鸡,他们也傻了眼。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乔依,他帽子上衣服上全都滴着水,可人看上去却一点也不狼狈。
乔依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纸盒与篮子,对我招招手:“来,我送你回去。”
大兵们这下全部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帮着拿东西,把纸盒与篮子全部都搬了起来。
“不,不,这个不是我的。”真是乱极了,我慌里慌张地纠正他们的错误。
“哪个是你的?” 乔依停下步伐,低头问我。
“盒子,不,不不,篮子。”我结结巴巴地说。
哄堂大笑,乔依也笑起来,浅浅的微笑挂在他的嘴角,蕴含着无限的魅力,很有些明星风范。
第一次坐上军用吉普,我感觉很拉风。
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上了大道。
我悄悄地看向驾驶座上的乔依,帽子上的水顺着他面庞滑到了脖子里,一身制服就好象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这样子可难保不病,我心里有些歉疚。
门房的鲁比看见军用吉普就象见到了鬼,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对鲁比说:“一个朋友。”
鲁比听了便要升栏杆放车入内,我摇头说:“不必了。”想想又觉得不妥当,回头看乔依。
乔依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他微笑道:“快回去吧,小心病了。”
“谢谢,太谢谢了。”我向他挥手告别,他也朝我挥挥手,随后才开车离去。
应该感谢安冬尼和乔依,我不但没有生病,而且还得到了许多新鲜食物。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后,我恢复了体力和精力,决定做些甜点饼干来谢谢他们。
这么一想,我觉得公司里的同事们也是要谢的,应该多做一些才好。
我的手上糊着黄油果仁面粉的面糊糊做着饼干,一边听收音机,一边随时查看闹钟上的时间,以防烤箱里的饼干烤过头,真是一心多用。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门铃响了。
开还是不开?
我看了眼自己的手,不开。这个时候,肯定是敲错门的。
门铃继续响,兰斯的声音传了进来:“桑妮!快醒醒,要着火了。”
要着火了?
我狐疑地看了看安稳运行的烤箱,唉,暴露了!
我使劲用厨房布擦了擦手,不甘心地去开门。
一束硕大的玫瑰花挡在门口,几乎挡住了整个大门,兰斯的脑袋从花束后冒出来说:“祝你健康!啊,好香!”
如何也想不到公司的同事会合资送花给我,刚看到兰斯捧着玫瑰的时候真有些心惊肉跳,还好,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把烤好的饼干装进蜡纸口袋,又在外面用彩色玻璃纸包扎了一番,还用丝带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最后满意地交到兰斯手里:“这是送给大家的,请帮我谢谢他们。”
兰斯一手提着玻璃纸包看了看道:“不错,很不错。我就不独自打开包装了,这些干脆都给他们好了,不如我就在你这里随便吃点吧。”说着,他的另一只手指了指烤箱里的半成品。
哎,算了吧,安冬尼和乔依的饼干看来要明天做了。
我给兰斯煮了一杯咖啡,然后假笑着把新出炉的饼干献上。
兰斯享受地喝着咖啡,品尝着饼干,点头道:“味道好极了。桑妮,你可真适合做家庭主妇。”
我的脸立刻垮下。
兰斯又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知道吗,法国电视台马上要到这里为一部电视剧取景,到时有好几个酒会,我带你参加。看,我对你好不好?”
“酒会?”我真要哭笑不得。
“见见明星们,女孩子不都喜欢吗?” 兰斯自以为是地说。
“我还要上班。”我说。
“没关系,这算上班。我们公司还出赞助。” 兰斯说。
“我……”
我又提了一些理由,被兰斯一一否决,望着他越发不善的面孔,我连忙笑着说:“谢谢,我很高兴。”
“太好了,剩下的饼干都送给我吧。你就不必费时包裹了。” 兰斯高兴地点点头。
如果可以,我会在给兰斯的饼干里再加点‘料’。可是,我没机会了。
上班的日子又开始了,一切如常,可能是因为饼干的缘故,大家对我都特别友善。我把那段经历当成一场恶梦,渐渐淡忘了。
安冬尼和他的战友们非常喜欢我的饼干,送出饼干后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个小巧别致的花篮,还附了一张可爱的卡片,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一个周末聚会。
所谓聚会无非是一起吃个饭,饭后喝杯酒什么的。
聚会那天我们聊起了读书时在欧洲勤俭旅游的事情,谈得十分投机。
安冬尼说,他的钱用完时便会跑到餐馆里洗上几天的碗,运气好时还可以露一手厨艺。
一个年纪最小的士兵保罗说,他会在街头弹吉他卖唱。于是大家起哄让保罗来一段即兴表演。
保罗说演就演,借了酒吧里的吉他,登上台演奏了一曲《归乡》,真是棒极了。大家的兴致越发地高涨起来,会吉他的一个个都上去弄了一把。
我也喝高了,嘴巴一露口风,禁不住大家的鼓动也跳上了台,调了调弦,我弹起了自己喜欢的西班牙民歌《夜忆》。
乐声里,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那是父母都在,哥哥和我一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自家的后院里有一棵碗口粗的苹果树,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白色的小花,洒落一地的花瓣雨。
苹果树的果子很小,比鸡蛋大不了多少,根本不能吃。秋天的时候,坐在树下看书,小苹果们会自己落下来,咚咚地掉在我的身边。
都是些快乐的日子。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我蓦然发现我们的大桌子边多了一个人,乔依正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
“乔依,来一个。”
“乔依中尉,来一个。”
大兵们用拳头整齐地击着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助兴声。
乔依轻轻笑了笑,站起身走过来,从我的手中接过了吉他。
很遗憾,乔依弹了什么,我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因为我刚回到桌边,保罗就悄悄地对我说:“桑妮,你的面子真大,乔依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演奏的。”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大小子如此戏弄,我的酒气立刻上涌,脸烫得厉害。
安冬尼也凑近我说:“就是,我们以前聚会请乔依,他多半不来。你的饼干很有吸引力。” 说完,安冬尼与保罗彼此默契地一笑。
我的心全乱了。
演奏完毕,大家鼓掌,接着开始玩牌。我借机偷偷地溜到了露台上。
酒吧里放起了好听的小夜曲,优美的旋律融入这浓浓的月色里,真让人沉醉。
我晕乎乎地想,就当他们是开玩笑吧,酒后失言。
晚风吹来,凉意重了,我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桑妮,你不舒服?” 乔依温柔地看着我,仿佛夜色里的守护神。
阿嚏!我恰到好处地打了个喷嚏。
“没事,我挺好的。”我言不由衷地说。
“不要撒谎,保罗刚才说你不舒服呢。” 乔依的嘴角露出了笑意,“我开了车,这就送你回去。”
保罗,你!你!你!果然是人小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