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梅美和子、吴先生带着大宝离开了金州。老黄头和莲花一直看着孩子和轮船公司的人走远了。莲花嘟囔了一句,“咱们从来也没有见过轮船公司的人。就这样让他们领走了大宝,我心里不熨贴。”
老黄头说,“你放心吧,不会有错的,他爸不告诉他们,谁知道咱们家住在金州……”
想想那个白得出奇的女人,老黄头突然想起了孔昭仁跟他说起过的日本女人,白得出奇的女人,是一只白虎。老黄头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可他也安慰着自己,孩子到市里念书,会不会发生什么闪失。
梅美和子和吴先生带着大宝乘坐火车,回到了市里。马车在车站等着他们,接他们径直去了码头。走在山县町上[今天的人民路],透过车窗,大宝头一回看到这么宽畅的马路,马路上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车子。马路边上有那么高的楼房。来到码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码头上停靠的大船,那么大,比金州的城门楼子还要高大。
梅美和子问大宝,“你喜欢大船吗?”
大宝点点头,“喜欢,那船可真大。”
“一会儿,二娘就送你到船上去,让你坐着大船去上学读书,好不好?”
“好。可是,我爹我娘知道我要上大船去读书吗?”
“你能去读书,你爹和你娘都高兴着呢。就是你爹你娘让二娘送你读书的。”
梅美和子一直在寻找报复孔昭仁的机会,孩子上学读书,她当成了一次实施报复的机会。孔昭仁尽管当了日本的汉奸走狗,但他骨子里保持着与日本人的距离。她脑子里闪过送他的儿子到日本读书,她是想让孩子从小接受日本式的教育,接受日本的文化重陶,让孩子从内到外变成一个真正的日本人。看着全然不知单纯而稚气的孩子,和子心里很平静,这是报复吗?也许是一种报答,或者说是她本身的一个错误。但她就是想让孔昭仁感到痛苦,让他感受到骨肉离别之痛。
来接孩子的和子丸船长走下了甲板,迎接他们上船。此时的吴先生心里不禁胆怯了起来,他说,和子董事,“孔经理回来之后,他会不会大发脾气?怪罪于我们?”
“你以为我们做的是坏事吗?我们为孔经理做了一件好事,他发脾气?他为什么要发脾气?怪罪于我们,他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呢。这事是我一手做的,你别担心,与你无关。”
船长走了过来,“夫人托我送到日本的孩子就是他?”
“是,船到了日本,高桥先生会到码头上接孩子。在船上,你要把孩子照顾好。”
和子俯下身来,“大宝,跟他去吧。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们乘坐大船去读书吗。他会把你送到学校,去吧孩子。”
孔宪隆说,“我坐大船走了,我还能回来吗?”
“你当然能回来,你还会乘坐大船回到码头,到时候,你爹,你娘,我们都会来接你。”
孔宪隆拉着船长的手,走上了舷梯。登上了甲板,他朝着和子,朝着吴先生挥了挥手。
轮船启航了,在十九世纪末的一天,轮船上乘坐着一个正是入学年龄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叫孔宪隆,从达里尼到了日本。他要在日本读书,小小的年纪,开始了他的留学生涯。
孔昭仁从南洋回来了,与往常一样,他先回到金州的家里。有多久了,他没有吃到莲花包的三鲜饺子。这回,他就想吃饺子。他没想到,回到家中,等待他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件蹊跷事,他的大儿子大宝让梅美和子董事和账房吴先生给带到了市里去读书,而且欺骗莲花,说是他一手安排好了的事情。孔昭仁听到这个消息,他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个日本娘儿们,趁着他不在家,使出了这样阴损的招术。她朝着孩子下手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极度气愤的样子,如果她带走孩子是读书,她也算不上是恶意。他也相信,梅美和子再阴毒,也不会加害他的儿子大宝。不能在家里享受家庭的温情了,也顾不上吃饺子了,他要去找她算账,他要弄清楚,他的大宝现在哪里。
孔昭仁一头闯进了梅美和子的办公室,他冲到她的面前,揪住了她的衣襟,把她从椅子上揪了起来,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响,“你,你把我的儿子送到了什么地方?孩子在哪儿?”
“昭仁君,你放开我,你弄痛我了,放开。”
“你说,大宝在哪儿?你不说,我掐死你。”
说着,孔昭仁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和子的脖子,他再一用力,立刻会掐断她的喉咙,她会气绝身亡。和子奋力掰他的手指,“你不放开,我怎么告诉你?”
孔昭仁松开了手。
“你的长子孔宪隆,他现在日本东京,有高桥先生的关照,他已经入学了,在东京最好的小学校,是望门贵族的子女才能读书的学校。”
“大宝还不到六岁,他还是个孩子,你的心有多么的阴毒,你把这么小的孩子送到几千里之外的日本,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和子,我知道你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你要报复我不要紧,可你不能对孩子下手,你这样对待我的儿子,比杀了我还让我痛苦。你的心也太狠毒了。”
孔昭仁的泪水流到了和子的面颊上。和子在他的身子底下腾出手来,替他抹去了眼泪。她的双手捧着他的脸孔,她轻轻地对他说,“昭仁君,我先恭贺你当了父亲,也有了夫人和家庭……我一直也弄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不感兴趣。现在,我明白了,你有那样一个贤惠的夫人,而且她为你生了孩子。也许是你们孔家的血统,你的孩子也很出色。他聪明,也懂事,聪明的孩子应该上学了。是的,这件事情是我突发奇想,在去金州的路上,我还没有想到把你的儿子送到日本读书。事情做得有点仓促突然。但是,在孩子读书的这件事上,你不应该发这么大的火气。”
“你下黑手,将孩子偷偷地送到日本,我发火?我甚至想杀了你。”
“我没有害你的孩子,相反,我是为了你孩子的前程,才把大宝送到日本去接受教育。你应该向我谢恩才是,你怎么能想杀我呢?和子在孔昭仁的身子底下变得异常柔软,她用手抚摸着他的面颊,抚摸着他的肩膀……“昭仁君,你想让自己的儿子读书,儿子也到了读书的年龄,你想让儿进入哪一所学校?”
“我想让儿子到中国人办的私塾学堂,我们是孔子的后人,我的儿子应该读孔夫子的圣贤之书,而不是日本人的书。”
“我读过孔子的书,你的先人,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他的那些学说,在农业文明时期,对于教化顽劣愚昧的人们,有启蒙的作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什么是老子,什么是儿子。可是,时代已经到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陆上奔跑着火车,大海里航行的是轮船。你们一个洋洋四万万人口的古老大国,让一个你们称之为小小的蕞尔小国打得落花流水。原因在哪里?原因就是你们太古老了,古老得像一具即将装进棺木里的老人,这样的人能够开拓进取吗?我把你的儿子送到日本,学习现代文明,你不把我当成恩人,反倒恩将仇报,打我,还要杀我,你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糊涂虫?”
孔昭仁紧绷绷的心渐渐地崩溃了,“可大宝,他太小了。”
梅美和子说,“现在中国人在日本留学的,已经有二万之众。大宝年龄是小了一点,我觉得他从小就在日本学习,他会比那些年龄大的留学生更有作为。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因为大宝而骄傲的时候,你才会真正的向我谢恩。还有,在东京,有高桥先生照顾孩子,哪个中国人有这样的礼遇?也只有你昭仁君。都说中国人能忍辱负重,能卧薪尝胆,我看,你们身上的农民意识太强了。惦记着二亩良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的民族,这样的后代会有前途、会有作为吗?”
和子的一番话,说得孔昭仁真的有些哑然失色,他甚至说不出话来。心中的那股火气,不知什么时候燃烧成了奄奄一息灰烬。
孔昭仁一直压在和子的身上,有长长的触碰与摩擦,二人都产生了异样的感觉。和子主动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握着孔昭仁的手,轻轻地放进了自己的胸口……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喃喃地数落着,“走进你的家门,我才弄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没有与我同房……你有了自己的妻子,而且生了孩子。她那么的贤惠,也那么的善解人意。你想要的,她也都给你了……她能给你的,其实,我也照样能给予你的。昭仁君,莲花有的,我没有;而我具备的,莲花也是缺失的。来吧,昭仁君……”
孔昭仁的手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乳房,她在他的身子底下柔情万种,她轻轻地对他说,“我也会为你生儿子,生出的儿子也会像大宝一样出色。可惜,你一直也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跟莲花一样,我也是女人,虽然我是个日本女人,日本女人只能比中国女人出色,而决不会逊色于中国女人……”
她那两片柔软极富弹性的唇不停地吻着他嘴唇,吻他的胸……“本来,我和你应该是最亲近的人,我一直向你靠拢,而你却不是这样,你一直保持着与我的距离,我也不知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不能迈过一步之遥遥的距离?”
一颗火种开始在孔昭仁的心里燃烧了起来……他的全身开始发热,血流加快了速度。他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情不自禁地将手顺着那光滑的腹部向下抚摸,和子如同深海里的一只花蚬,不露声色地轻轻开启了两片贝壳,她已经合上了美丽的眼睛……她期待着他的手向她靠近……他的手向下滑去,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那块隆起的三角地……突然,他触摸到了,她是那么的光洁,她是那样的纯净,那块丰腴的地盘上面连一棵杂草也没有滋生,他的手似乎触碰到了一团蜷缩的蛇,他那发热的身体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面,他没有让冰水凝固,相反,从他的身体里面渗出了一层淋漓的冷汗。
看着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孔昭仁,和子大惊失色,她喊叫起来,“你怎么了,昭仁君?”
孔昭仁摇了摇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他只能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和子叹息着,“究竟因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孔昭仁垂下了脑袋,“和子,对不起……”
梅美和子低声啜泣起来,她真的无法理解,她更搞不懂,这到底因为什么,他与她,甚至无法完成一次男人和女人的两性交媾。连动物都能完成的事情,他却不能,一直不能。
和子擦干了眼泪,她说,“昭仁君,你也许不明白,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地为你,为一个中国男人而奉献,甚至不惜为你肝脑涂地。”
孔昭仁茫然地看着和子,他真的不明白。
和子说,“我一直把你当成中国人的英雄,我无数次憧憬,你的形象也多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面。你一个人,走在数万大军的前方,你用你的双脚,在替一支进军的部队踩地雷,二百多里的进军路程,你一直在前面,走在前面,走在日本军队的前面。高桥先生如此看重你,他也认为你是中国人的精英。是他一再促成我与你的结合,他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孔昭仁的心里也充满了忏悔之意,“别怪我,和子……”
“我们梅美家,在日本也是望门。我的祖父是藩士,我的父亲跟高桥先生是东京大学的校友。后来,他留学欧洲,回国后,在陆军参谋本部工作。昭仁君,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对你抱有希望,而你呢,却一次次地让我失望,失望再失望,我已经近乎于绝望了。也许,我们不存在爱情。但是,你和我难道连一次雌雄动物的行为都无法完成吗?”
孔昭仁深深垂下了头,他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