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上课前，张国栋来到语文组，把一个挂着漂亮的小猫咪装饰物的钥匙串扔到了王婧桌上：“摩托修好了。”
“哪儿坏了？多钱啊？”王婧问。
“化油器坏了，换了一个。修车那哥们儿是熟人，基本就没要钱——就这样，我上课去了。”张国栋说完，转身出了门。
王婧抓起钥匙塞进包里：“这个破车，三天两头坏，再坏我就扔了它！”
“你没车，今天早上怎么来的啊？”余悦君沙哑着嗓子问她。第三节他和王婧没课，都在座位上批作业。
王婧得意地一笑：“还是陈建，他今天来黄原办事，又把我捎过来了，我就又蹭了一回他的车！”
“陈建？来黄原办事？没听说啊。”
“节前钓鱼那天，他拉我们回去时说的——哎呀，坐轿车，就是快啊！”
“不会是专门来送你的吧？”余悦君笑道，“那你得小心了！陈建，哼哼，我们的大官人！”
“去去去！还笑话我，你看你那样儿，几天没见，就弄成这样，人都脱相了；是梦中情人跟别人走了，难受的吧？！”
余悦君被戳中了伤口，只能苦笑：“该走的留不住，再说本来就是‘梦中’的嘛。”说着，连打了两个寒战。他头天下午从县城回来，晚上就开始发烧。
总务主任王新安探头进来通知：“学校食堂开火了，以后中午给通勤的老师热饭。带饭的老师上午第四节课之前把饭送到食堂去。”
第三节快下课时，两人拿上饭盒，一起去后面食堂热饭。
前一天刚下过雨，天气有些清冷。南高北低的沙质操场被雨水冲刷出曲曲弯弯的许多浅沟。初一两个班的体育课已经改成自由活动，男生们抱着两个皮球往排球场上跑，女生们则大都回到教室门前，踢毽跳格跳皮筋。
校园西围墙下一阵轰轰的马达响，三辆浅蓝色的摩托车，沿着操场的四百米跑道并排加速蹿出，向东飞驰而来。三名车手都戴着头盔，狠扭着油门朝前方怪叫：“哇呀呀呀——”“让开，让开！”“****妈！”吓得几个丢沙包的女生尖叫着跳在一边。
全操场的人都站住了观看。三车飙到了弯道上，外侧一辆偏出，直通通地向两位老师撞来，吓得王婧“妈呀”一声，跳到了余悦君身后。那车却“嘎”的一个急刹，到眼前定住了。
车手是个胖子，两条粗腿架住摩托，“余老师好！”见对方愣神，伸手把头盔摘了下来，原来是陈书记的三公子，“四大金刚”的带头大哥，陈元彪。
余老师打量着陈元彪和他的新摩托，漠然地摇头：“不太好！”
陈元彪张嘴往地上吐了口响痰：“余老师哪儿不太好？”另外两车，打个盘旋也凑了过来，车上坐的是另外两个“金刚”，韩奎和龚召宏。
“啧啧，都是新车啊，不少钱吧？”余悦君扫视着那三辆油光锃亮的AS100，嘲讽道。“新车，这个开法，就不太好；满操场的学生，这个速度飙车，更不太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大的操场，还有跑道，那叫一个爽！”三金刚龚召宏在一旁插话，一边还扭了扭油门，扭得马达哼哼地叫。
“那跑道是给你练车的？”余悦君调门一高，引出一连声的咳嗽。王婧在一旁拉他，“走吧，走吧，再晚了就热不上饭了，第四节还有课呢！”
“还是悠着点吧。”余悦君止住咳嗽，“伤了人，还是伤了车，都不好！”说完，转身跟王婧一起走了。
身后一阵呼哨，跟着一阵冲天的马达轰响。
第三节下课，语文组里几个老师在闲聊，刘淑娴气呼呼地撞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小个子鼻子流了血，抽抽搭搭地哭。
“太不像话了，校园成了练车场，飙车，还打人！”刘老师在座位上坐下，向大家讲事情经过：他们班上体育课，两个淘气男生抢了女生的皮筋，在操场上扔来扔去，结果某一下就扔进了三金刚龚召宏的摩托车轱辘里，绞住了。“那几个流氓，过来揪着就一顿揍，给打成这样了！”她指着那个流血的男生说。
“有没有那个白世杰的事？”余悦君问那两个男生。
“他当时在那儿，打没打不知道。”
“不知道？”
“我抱着头，没看清他动没动手。”
刘老师骂那两个男生：“贱皮子，看那几个瘟神来了，不躲远点，还往跟前凑乎，你们不是找揍啊？！”
王婧递过一包面巾纸来：“把鼻子堵上，擦擦血。”
“那几个少教的缺德玩意儿，”刘淑娴接着道，“我过去说他们几句，他们还从车后面抽出一根铁棍来比划，比划那种下流动作——你们说，他爹又当校长又当书记，怎么就养出这种流氓儿子？！”
“这你都不知道，刘老师？”周明盘起一条弯腿，慢条斯理道，“这是因为，孩儿他爹，就是个大流氓啊。”
说得大家都笑。余悦君却发狠道：“流氓？那就是惯出来的！”
“老话怎么说来，‘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惯他的恐怕还不只是他爹妈。你们想想，当年那个陈元彪的班主任是谁来？那时是怎么宠的，都宠成什么样了？！上历史课的时候骂林旭，把林旭直接推门外了，就差没照脑门上来一下，那又怎么样来？”说话的是王桂芬。
“他班主任是谁？”余悦君问。
“跟你一个师承啊。”周明笑道。
余悦君就知道了，是夏桂兰。“那也不对啊，她不是早当教导主任了吗？”
“是他初一时的班主任，后来就是孙玉良接手的。”周明说。
“后来这位宠得更厉害，还让他当班长呢，爷爷一样供着。”王桂芬说，“淑娴，这事你也管不了，就别那么生气上火了，直接找校长吧！”
刘淑娴点头，起身招呼那两个学生：“你俩跟我一块儿，咱这就找校长去！”
上课铃响，老师们起身去教室上课，顺便又往操场上扫了一眼：学生都在往教室里跑，那几个“金刚”则聚在西围墙的杨树趟子里，蹲在地上抽烟，三辆摩托车停在一边。
“四大金刚”的老四白世杰也凑在那儿。自打挨了嘴巴，这小子有些怵他的新班主任，此时看他上课去了，起身扔了烟头一溜烟往教室跑。那三个就在后面哄他：“白世杰个鳖犊子，他是你爹啊，你那么怕他？”
白世杰抢在余老师之前跑进教室。余老师把书本往讲台上一撂，面有愠色：“白世杰，把初一学生打了？”
“没有！绝对没有！那事跟我无关！”白世杰信誓旦旦，“真的，老师，他们动手的时候，我还劝他们来。不信你问任选鹏——任选鹏，你说，是这回事吧！”
任选鹏看看白世杰，又看看余老师，一脸茫然：“什，什么事？”
一笔糊涂账。余老师只能作罢，“跟你无关最好。”顿了顿又道，“人说‘四大金刚’，那三个都骑上摩托了，你咋没置办一个？”
“老师，什么‘四大金刚’，都是他们瞎叫，你看我这么老实，哪像什么‘金刚’？！”
余老师不想在这个话头上耽误工夫，他敲打了白世杰两句，就开始上课。白世杰在老师板书的时候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哝：“我倒是想置办，爹妈不给钱啊……”
课上了一半，教室外面突然轰轰地响。学生都扭头往窗外看——是那三个“金刚”，偌大的操场跑道还不够玩，这会儿又来前排教室兜圈子。
余老师皱了皱眉头，去门口取下支门的铁锹，关上门，继续上课。
门关严了，那轰轰的声音却更近更响了——是大金刚陈元彪，把摩托顶到了门口，一阵一阵地，抽疯似的轰隆。
余老师火了，书本一摔，出门冲陈元彪吼：“你干什么？”
“练车啊！”陈元彪歪坐在车上，举手摘了头盔，笑嘻嘻地看着余老师。
“你一边练去，别影响我们。”余老师说。顺便往东瞥了一眼，另外两个金刚，正在东南角围墙边的两排杨树里拐“8”字。
“这不是你家，余老师！”陈元彪拖着怪腔，一根手指顶着头盔打转儿，“我练我的车，关你嘛事！”
“你在这儿练，就关我事——你给我滚！”
余悦君气急败坏，陈元彪却在哼哼着冷笑，“余老师，我真得劝你一句：少管闲事少发火，火大伤身！我等会儿娟娟，下课就走。”
余悦君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教室里有人大叫：“陈元彪！你这个无赖，无赖，无赖！”是李娟娟，又羞又怒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余悦君回头看了李娟娟一眼，抬手示意她坐下，然后点着陈元彪脑门，道：“我看你啊，倒是什么都不少——就是少教；什么都不欠，就是欠扁！”
教室里的学生全站了起来。陈元彪鼻子里“切”一声，伸手把头盔挂到车把上，嘴里已经开骂：“你妈的我已经够耐性了，还蹬鼻子上脸，以为我是被吓大的呢！”
“还在这牛逼呢，看看你的破车，后屁股都成屎样了！”
“什么？我车怎么啦？”
陈元彪扭歪着身子去看他的摩托屁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脑门上的风声，和随之而来的“嘣”的一声闷响。他身子晃了晃，回过头来，看到了旋转的门框，旋转的余老师，以及抓在余老师手里的旋转的铁锹。
教室里一阵尖叫，很多学生离座跑了出来。就见他们的余老师，铁锹舞得跟苍蝇拍子似的，又一下，又是一下，就把那颗胖脑壳连同摩托车一起都拍到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