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他答得毫无底气。
顾青冷笑。
这个与自己相识十年的少年,如今虽然成长,时光却将他们之间的情分冲得淡薄。
她从夏树的身边走过。
“还有一件事情!”他的手突然又用力地钳住她。
她的手臂被他紧抓得发红,但神情却非常自然,“你说。”
“你,选择跟她当母女,却要把我当作你的敌人吗?”
他们从来都是顾青的敌人,除了敌人,没有多余的角色,但顾青愿意在这时候骗一骗夏树,她违心地点了点头。
夏树的手放开了。
顾青掉头便走。
红墙上的绿色植物一片翠绿,只是它们被雨水冲刷得更鲜艳,而夏树的内心,有着刷也刷不净的罪孽。
他紧握拳头,痛苦地捶向石柱。
墨复集团。
夏爱华拿着企业年度公关工作计划,她拿起电话就是一阵炮轰,“下半年的公关预算减少了这么多?谁?顾董虽然决定了,但还没有开会表决吧,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知会我?那我就权当没有看到这份工作计划,接下来该有的活动,我们公关部照旧!”
挂断电话后的夏爱华依旧气愤难平,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向门外砸去,吓得助理欧咪急忙冲进来,“夏总!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爱华黑着张脸不说话。
欧咪生怕自己被骂,赶紧将地上的咖啡杯碎片收拾好,退出房间。
夏爱华的办公桌上电话响起,她深呼吸,把电话接起,“公关部夏爱华。你,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说过,不准你打电话进公司来!”她没好气地吹着额前的头发,“说,这次又想要多少钱?什么?”夏爱华坐直了身体往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她把话筒放在耳边,“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天?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周晨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把一个信封递给李南,“李南,帮我把这份报表交给公关部的夏总。”
原本正在核算报表的夏树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他装作在忙于工作,耳朵却竖起来听周晨与李南的对话。
“总监,是什么报表?”李南问。
“别管别问,你只负责帮我把这份报表交到夏总的手里就好。”
李南虽然心存疑惑,但没有再多问,他拿着信封就走出了业务部。
夏树见周晨转身进了办公室,快步跟上李南,“李南,我正好要去公关部,这个,我帮你带去?”夏树指着李南手里的信封。
“这……”
“她是我姑姑,我中午约她一起吃饭,快要来不及了。”夏树故意看了看手表。
李南虽然初进入墨复,但带他的前辈已经把集团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给他,他知道夏树与公关部的夏总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见夏树执意要他手里的信封,李南不知该如何处理,也正在他犹豫的空当里,一直带他的前辈突然在身后叫他:“李南,你过来,昨天的报表数据有几处都是错的!”
“你赶紧去忙,这个我帮你拿去。”
“谢谢。”李南把信封给了夏树。
夏树接过信封快步走向公关部,他在转角处趁别人不备,偷偷地将信封里的文件抽出来查看,虽然都只是业务部的销售记录,但姑姑何时也插足管理业务部的事情了?
夏树走向姑姑的办公室,见欧咪正往手上贴着创可贴,他走上前问:“怎么了?”
欧咪低着头委屈地说:“有人生气了呗,我负责善后却不小心给扎了。”她抬头看到来者是夏树,连声说道,“树少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没事。”
夏树淡淡一笑。
“树少爷您稍等,我打电话给夏总。”
夏树的手把她提起的话筒压下去,“没关系,我直接去找她。”
欧咪看到夏树的手上缠着纱布,她看着夏树问:“树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放心,我没有捡谁扔的碎片,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跟姑姑约好了一起吃饭,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来找她。”
“我问夏总是否准备好了。”
“不必,我直接去找她。”
欧咪点了点头。
夏树走近夏爱华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并未关严,他的手落在门板上刚要推开,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夏树停在门口。
“你浑蛋你,谁让你插手管那些事情!再给你一次机会?叶德,你扪心自问,我给过你多少的机会?当然,这是你惹出来的事,你必须自己解决!”
夏爱华突然压低了声音。
夏树凑近上前。
“当初你是怎么让一个老太太消失的,如今就让那个丫头怎么消失!”
夏树手里的信封突然掉在地上。
“谁?”夏爱华警觉地叫道。
夏树迅速地退了回来,他拍拍欧咪的桌子,“我刚想起,早上姑姑交代我做的一件事情我还没有完成,今天的饭局取消,如果她问起,就说我没有来过。”
欧咪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保证把这里锁起来。”她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改天请你吃饭!”夏树匆匆忙忙地离开公关部。
夏爱华打开办公室的门,看着欧咪问:“刚才谁来过?”
欧咪表现得极其淡定,她扑闪着大眼睛,笑着说:“没有人来啊。”
“没有?”
“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来过。夏总,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去吃中饭了。”
夏爱华挥了挥手。
欧咪往前走。
夏爱华叫住她:“真的没有?”
欧咪神情自若地摇了摇头。
夏爱华并未松一口气。
叶德的这通电话无疑将夏爱华逼向一条死胡同。
那个十年来倔强得不肯妥协的女孩,那个十年来如同一根芒刺的女孩,那个曾无数次打乱自己计划的女孩,那个,今天早上还叫自己一声“妈”的女孩。
她是非除不可了。
夏爱华的眼神里渐露出凶光。
夏树匆匆将信封原封不动地还给李南,他蹲在李南的办公室旁边,压低声音说:“李南,这份表格还是由你交给夏总比较合适,毕竟是总监安排给你的工作,刚才是我太冒昧没有多想,非常抱歉。”
“好,我这就送去给夏总。”李南接过信封。
“等等!”夏树欲言又止。
李南疑惑地看着他。
“是这样,刚才我去找夏总的时候,她正在发脾气。虽然你刚来公司,但你应该了解我跟夏总的特殊关系,一直以来我们的工作与生活都分得很清楚……”
“我知道,一会儿我去给夏总送文件的时候,绝对不会提起你曾经去过她的办公室。”
夏树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助的事情,你尽管开口,我会竭尽所能去帮助你!”
李南拿着信封出去。
办公桌前。
夏树的眉头紧皱,耳边一次次地响起姑姑的话--
“当初你是怎么让一个老太太消失的,如今就让那个丫头怎么消失!”
夏树以前虽未跟姑姑共事,但他了解姑姑的行事作风,只要谁妨碍姑姑的前程,她都会尽全力清理干净。
只是,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丫头,怎么能令姑姑那么生气,非要让对方消失不可?
“树少爷。”
曹渊不知何时站在眼前。
夏树这才回过神来,“您好。”
“顾先生订了午餐,看你还在,请你一起过去。”
自从进入墨复集团,虽然在同一间公司,但夏树与姑父很少再有交集,如今姑父找他,无疑也是为两人的沟通营造了一次良好的机会。
用餐结束后,顾开复问:“是菜不合胃口,还是工作太辛苦?”
“都很好。”
“怎么觉得这餐饭你吃得心不在焉,遇到了什么困难没有?”
“我,的确有个问题想请问您……”
顾开复扬了扬眉,道:“愿闻其详,也希望我以自己的社会经验帮你排忧解难。”
“我和姑姑,这些年来都受到您的照顾,我觉得您比给我生命的那些人更珍贵,您对我很好。”
顾开复笑了笑,道:“树,懂得感恩的确是好事,但别弄得太煽情,今天就咱爷俩,你有什么事情,有什么疑虑,我希望你能够掏心窝子全都跟我说。”
要向他坦白吗?夏树犹豫了,他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姑姑伤害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丫头,甚至连让她们消失的方式他都无从知晓,单凭他所听到的,能够作为指证姑姑的证据吗?
指证!夏树的心里一惊,他为何会想到这个词?
如果万一,他所听到的属实,而他将这些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姑父……
姑父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姑姑她……”
突然,夏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那天,姑姑故意挑衅顾青并诬陷顾青,并让夏树误会是顾青使得姑姑失去了孩子,夏树与姑姑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我不会甘愿一直做一个被别人牵线的木偶。”
夏爱华逼近他,说:“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退路,那就扯断了那根线,我们姓夏的先来个鱼死网破,正称了别人的意。”
夏树不经意抬头,竟看到姑父透过窗帘正看着他与姑姑。
他心头一惊,回到现实中,顾开复与他近在咫尺,他险些就把姑姑的罪状说了出来。
“你姑姑怎么了?”顾开复慈祥地看着他。
“对不起……”夏树语带愧疚地低着头。
“怎么?”
“其实……”夏树抬起头,“当日我在医院曝光,记者对于我的身世非常了解,所有的资料都是姑姑放出来,她故意想让我的身份浮上台面,她……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情后也是非常地震撼,但是我没有勇气说出来。”
“只是这样?”顾开复的眼底难掩失望。
夏树笃定地点头。
顾开复叹了口气,他看着夏树,问:“知道为什么我支持你的赛车事业吗?”
夏树摇头。
“我在你的赛车中看到了坚持与执着的精神,这点让我很钦佩。你吃得了苦,认定的事情就会去完成它,只是目标还不够坚定,我希望通过一场场的比赛能够将你的心智锤炼得更加成熟。同时,我了解你,树,这个梦想是你所热爱的,你追逐它,为此甘愿付出,所以从一开始,我并不支持你进入墨复,我觉得以你的资质,成为全亚洲的车王指日可待。”
夏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姑父心里的分量如此之重。
他感激地看着姑父。
“但随着你的身份曝光,有些事情明显失控了,这是我所未能料到的。我同意你进入墨复,但不代表放任你背弃多年的理想与坚持。内心的真善美,丢不得,夏树。”
姑父的语重心长,字字句句都敲在夏树的心田。
姑父视他如己出,给了这么多中肯的意见,而他却在紧要关头刻意向姑父隐瞒了原本想诉说的真相,他果真不够坚定。
“工作的事情,别给自己太多压力,只要多多准备,总是有机会的。”
“谢谢。”
“青儿太任性,她跟你发脾气的那些事情,我全都知道。只是过去六年,我一直没能陪着她,心里对于她,始终都是愧疚的。你作为男子汉,青儿小时候最信任的哥哥,多担待。”顾开复站起来拍拍他的肩。
“我……”夏树欲言又止。
“还有事?”顾开复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谢谢您,我会好好努力!”
顾开复嘴角流露出的笑意在这九个字中渐渐消失,随之流露出的无奈与失望占据了他整张面孔,他没再多说,点点头转身离开。
夏树懊恼地朝空中挥了一拳。
餐厅外。
顾开复突然剧烈地咳起来。他的身体半弓着,剧烈的咳嗽使他脸部涨红,他用手帕掩在嘴边,他感觉一股湿热的液体从喉咙里直奔而出,手帕的正中心是一团鲜艳的血渍。
曹渊见状立刻上前,道:“先生您怎么了?”
顾开复淡定地摆了摆手。
曹渊惊见顾开复的嘴角还有残余的血迹,惊慌地道:“先生,您现在不能再回集团,我马上联络张医生,让他派车来,为您做全面检查。”
“先送我回去。”
“先生,我不能让您这样回去,您现在需要看医生,让他评估您的健康状况。”
顾开复指指曹渊,“你呀,跟着我这么些年,越来越罗唆!”
“先生,只要您健健康康的,以后不管您怎么说我都行,但现在请您听我的,让张医生检查一下。”
顾开复固执地坚持着:“下午有个会议……”
“如今虽然后辈个个都还是经验太浅,但也要给他们机会去放手一搏!”曹渊努力劝着顾开复。
顾开复调整呼吸,道:“曹渊,夏树就在后面,他一会儿就出来,现在,我需要你的配合,对于我身体有恙的情况不得声张。走,我们回去。”
“先生。”
“如今人心难测,他对我还有所防备,三言两语跟你也说不清。”顾开复闷咳了几声,疲倦地看着曹渊,“回去!”
曹渊不敢怠慢,赶紧搀扶着顾开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