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他的身旁,无疑会被他身上所带着的一股沧桑气息打动,憔悴苍凉的双眸,仿佛如一汪深幽的潭水般冷冽沁魂。
哪怕从背后细看,他也已经生出几缕白发。
哪怕他才三十岁,古书中所说的而立之年。
如果没有那个叫东陵霁云的女子……真的会这样吗?
“一架绿绮琴而已,你至于因为一条弦断而如此伤心吗?”顾流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就算绿绮琴再怎珍贵,也无须如此吧。
纳兰廷玉薄笑无言,呷着酒,“如果没有别的事,出去。”
顾流芳攥紧了拳头,忍气道,“如今六宫无妃嫔,太后娘娘想请你顾全大局,立于毓大学士之女与慕容复左相之女为妃。”
“不可能!”
纳兰廷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仰头又饮一口薄酒。
“我知道你爱的人永远是东陵霁云,我也没准备让你移情别恋,但是历朝历代,哪个皇帝后宫空设?只是做做戏而已……”
“朕不会拿婚姻大事做戏,绝对不会!”纳兰廷玉语气笃定。
“那你想怎么样?”顾流芳怒极叱问,“罢朝半个多月,弃正事不做,躲在这里喝酒?”
纳兰廷玉扯唇一笑,起身,“朕真是好奇呢!你什么时候跟我母后站在一条线上的?联合起来,前脚要朕奏《凤求凰》导致弦断,后脚就来要朕立妃——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泯灭朕对霁云的感情吗?不可能,朕告诉你们,永远不可能!”
“就算绿绮琴断,朕对霁云的爱一如当初,朕可以为她三跪九叩到身毒,但绝不会背叛她跟其他女人恩爱缠绵,朕做不到!”
他狂肆大笑,“哈哈……母后她不会得逞的,她毁了朕最心爱的女人,朕也要北汉绝后,看她如何面对纳兰氏列祖列宗……”
“你疯了!”
顾流芳后退一步,怒斥道:“东陵霁云不过区区一个女人,你要多少有多少,难道就真比得过天下,重要得过北汉百姓吗?”
下一秒,纳兰廷玉狠狠掐住她的脖颈,眸中闪烁嗜血的光芒:“朕警告你!她不只是一个女人——她是朕最心爱的女人!你,母后,北汉,乃至整个天下也重要不过她!如果朕拥有天下却没有她,朕要这天下又有何意义?为她袖手天下也罢!”
顾流芳一把推开他,喘着粗气,后退,“纳兰廷玉……你令我失望,你令我好失望,原来你就是个只爱美人不理江山的庸才,废物!”
“朕就是庸才,就是废物——”纳兰廷玉笑起来,踉跄着,倒到地上。
顾流芳哭着退后,嗤鼻冷笑,“枉我还想帮你振兴北汉,一统天下……你不配,你一点都不配!不顾大局,儿女情长……你根本不配当皇帝!”
自己真是看走眼!
他根本就是一个受点挫折就一蹶不振的废物,为一个女人而已,他竟然想以北汉的绝后来报复自己的母亲?甚至,自己帮过他那么多次,却也敌不过一架琴,可笑,她堂堂顾流芳连一根琴弦也不如,他可以为那个女人哭一个月,却是掐着自己的脖子警告……
她杀死浅舞是为谁?她背叛欧阳永君是帮谁?顺理成章是帮自己,但实际上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她就已经莫名其妙地沦陷。
可是,却换来他一句,“在朕眼里,除东陵霁云外,别的女人一文不值!”
“好,我一文不值……是我故意逼你弹凤求凰的,是我故意弄断绿绮琴弦的,如今琴弦断,你抽我的筋再续上去怎么样?”
她流着泪,“来啊,抽我的筋续上绿绮琴弦!”
“滚,你跟母后都是想害霁云,朕不想再看见你,你给朕——滚!”纳兰廷玉怒不择言,顾流芳咬唇,旋即转身而走。
纳兰廷玉,我这一走,便不会再归……
顾流芳飞身冲往宸和殿内,赵如雪讶异地看着她,眼角泪花?
收拾好包袱,顾流芳背负于肩上,看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宸和殿,她嗤鼻一笑,毅然离去。
正黄昏时分,夕阳破空而出,赤红的火烧云连绵天际,晚霞如火耀眼,红晖覆盖住粉淡殇颜的禁宫,一批批禁卫军巡逻。
幸好她有纳兰廷玉,哦不,是皇上御赐给她这个近身侍女的令牌!这才躲过重重禁卫军,小跑半个时辰,她终于来到宫门前。
“真的要走吗?”
她迷茫,但是现在不走又能怎样?
北冥太后计策用得出神入化,纳兰廷玉已经以为她跟太后是一伙的,就算留下来,他跟她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相处。
何况他实在太令她失望,一统天下,靠他如此儿女情长又怎能成功?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如今也确实是他亲自下的逐客令……
“我要出宫!”站在宫门前,顾流芳出示令牌。
“什么人,出宫办什么事?”守门的禁卫军上前,看她令牌,冷声问道。
“御前近身侍女,奉皇上之命出宫办事,不要多问,开门便是。”顾流芳口吻寒冷如冰。
“天色已晚,没有在这个时候出宫的人,你的令牌也只能够通行禁宫,无法出宫,如果真的要出宫办事——请出示皇上圣旨。”
顾流芳眉头一皱,她去哪找圣旨来给他?
冷眸凝视他,手暗暗握住一直藏在袖中的手枪,只剩一发子弹,这儿却有两人,自己怎么样才能做到一枪两命,然后逃出去……
“皇上的圣旨没有,那哀家口谕算不算数呢?”一架步辇款款行至,流苏摇曳,庄贵典雅,其内端坐之人正乃北冥太后。
看着他们给她跪拜行礼,顾流芳充斥嘲讽,嗤鼻冷笑,“你来干什么。”
宫女扶着她下辇车,北冥太后料到如此,只是一笑:“过来,哀家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完之后,哀家可以放你出宫。”
跟北冥太后走到一旁,宫锁残照,芳草萋萋随风摇。
风,吹起她层层衣袂,“有什么话说吧!说完之后,放我出宫——”
“皇上不适合你,他爱的只是东陵霁云。”冷淡如寒潭,北冥太后冷不丁说出这句话。
顾流芳默然,她又道,“所以,哀家希望你出宫之后,不要再回来。这是一支凤钗,足够你过下半辈子,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之后,她连说三句对不起,神色恢复冰冷,一挥云袖,宫门当即大开。
虽然有点奇怪,但顾流芳却管不得那么多,只要能出宫,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有纳兰廷玉的地方,一切都足矣。
酒入愁肠,相思泪斑斑。
纳兰廷玉醉卧地上,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凄然冷冽复杂。
他突然有一点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吼走顾流芳的,只是他的心真的好乱,好乱……他只想想安安静静呆一会儿,不想人打扰。
霁云已死半年之久,他忘不掉,至始至终都是忘不掉,他讨厌,讨厌一切想拆散他们的人!
“顾流芳……”他轻念,脑海中闪现一幕幕过往。
“无论皇上怎样抉择,流芳永远是支持你的那一个,而皇上如今大彻大悟,心中自明,只望莫负东陵霁云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