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师如琪一开始就摈弃掉的可能性。
十分直接、也十分简单。
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还是,姑且打个比方吧。
现今世界上,按人口基数而言,两个不相识的人,相遇的可能性是十六亿分之一,那这两个人再度相遇的几率,又会是多少呢?
师如琪不至于搞不清这么简单的概率问题,但……即便是知道答案,她从来认为这是可以付之一笑的“理论性问题”罢了。
这好比你能完全搞清楚彩票的中奖率一般,能不能中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就是这般仅存在于“理论”当中的“可能事件”,被她碰上了——
无需多言,那天夜里,那个不走运的“路人”,正是眼前这个名为“陆天枢”的少年。
曾经仅凭雨伞和短刀,就杀死身着重甲的自己……
师如琪知道,这便是来自陆天枢的威吓。
那个问题的潜台词就是——
“就算你有铠甲,也是打不赢我的。”
但可惜的是,师如琪的解读只能到此为止。尽管,她不可能知道陆天枢,也是神机的操纵者。
“师如琪同学,您应该知道什么叫‘差距’吧?神机,并非是您一人所独有之物,而在下,不巧也正是于卫士团内负责处理这种特殊事件的秘密人员。”
——所谓“蚍蜉撼树”。
“……”
“不过,忽然间要您交代所有案情也不大可能,所以在下会给您三天的宽限期,让您好好考虑,如果想好要自首的话,随时可以告知在下……基于您之前的遭遇和年龄的考虑,在下也会尽力为您向检察方面求情——”
——坦白从宽。
“……”
“但若是超过时限或在这三天以内,您依旧执意不愿悔改继续滥杀无辜的话,那就休怪在下无礼挥刀相向,将您就地正法了。”
——抗拒从严。
“……”
“若真要如此,在下会拼尽全力与您一战,无论到时候您是中途放弃还是败北投降,在下都会毫无犹豫将您斩杀——恕在下啰嗦多问一句,师如琪同学,您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吧?身为杀人犯的觉悟……”
“……什……么……”
直到现在为止,被陆天枢话语压得几乎抬不起头的师如琪,方才微微仰高了头,有些迷茫地看着陆天枢,乍一看上去,那简直就是羚羊仰望着雄狮的眼神,饱含着一切的恐惧、不安与迷惑。
“杀人者,人恒杀之。”
“唯独是有被杀的觉悟的人,才有资格斩杀他人。若已犯下此等罪孽,却还妄想着逃避被杀的命运的话,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痴人说梦’罢了,而在下,正是把像您这种自以为残杀他人以后能相安无事的可怜梦想狠狠掐碎的‘恶党’。”
“也正因如此,您有权利恨在下、打在下、甚至拼尽全力动用一切手段先发制人置在下于死地,但不要忘记了,您若真动了‘杀意’,在下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简单来说,在下将会是夺取您——师如琪性命的人。说到这里,应该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了吧?”
——怪物。
——这个人,是个怪物。
明明是在谈论“杀人”的事情,却用着像是在解读电器说明书一般的平静语气。
声音冰冷,寒彻人心。
声调和缓,毫无起伏。
师如琪缓缓抬高头,怯懦地抬高头,看着陆天枢的面容——
眼神锐不可当,叫人无法直视,同时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与其说那是脸,倒不如说,那根本是面具。
冥冥中,师如琪的眼里,陆天枢化为钢铁浇筑而成的“雕像”,而正是这尊“雕像”,要对于以神自封的她做出制裁。
——不可能打得赢的。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类……
——仅是把“人命”作为“说明书”解读的怪物。
——这……才是杀人魔该有的表情……吗?
跟着,由心头窜起的极致恐惧,便挟持着师如琪,没有回答陆天枢的问题,只是快速地转过身子,没命地跑开了。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直躲在一角的秦约洛,即便是目睹了全程,却苦于听不到师如琪和陆天枢的对话,心中满是疑惑。
“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汝这个笨蛋哦,汝这么说话,换做是妾身,也会被汝给吓跑。”
“不是说好的……先礼后兵,威吓她么?”
“汝这个笨蛋根本就是‘先兵再兵’吧?!哪有人像汝这般谈判的,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就算对方有意投降,都会被汝给吓跑吧……再说,汝这般说法,只会让对方觉得反正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负隅顽抗一下来得实际。”
“我也没说一定要杀啊……都说了三天宽限,还有会尽力帮她求情的……”
“汝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天下间哪里会有人拿‘汝作为犯人必然会遭到王法制裁’这种混账理由去劝犯人投降啊,想想看,那孩子杀人,确实是有苦衷的,但你也好歹换个婉转点的说法啊,比如什么‘有事好好说,汝要相信官府、相信卫士、相信曾大人,他们会为汝做主的’一类的话啊……”
“我怎么感觉说了以后好像会有反效果的样子……”
“……好吧,撇开这点不谈,汝最后那一套理论,实在是——”
“我只是在说事实罢了。”
“可惜的是,人啊,可不是时时都能接受所谓的‘事实’的,这点,汝应该很清楚吧?”
“难道……要说谎吗?叫她交还神机以后就可以完全没有任何罪过的了吗……”
“但是,汝要知道,这种时候的谎言,会让人平静下来。”
“那种谎言,一下子就被识破了吧?”
“……就算是被识破了,至少也让那孩子知道汝这个笨蛋有‘坐下来谈’的善意啊,让她觉得还有机会。”
“不对……贪狼,这是不对的。”
“不战而屈人之兵,有何不妥?”
“杀人为恶。恶,当斩。”
“……汝这个笨蛋……莫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过那孩子吧?!”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过错负责,杀了人的话,就应该有被杀的觉悟……”
“难道……将那孩子交给官府处理就不行吗?汝不要忘记了,世间尚有‘王法’这种东西存在,那孩子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不是吗?”
“但是,我不能原谅那种杀完人以后还自诩为神圣正义不可侵犯相安无事的行为……”
“所以,你要杀了那孩子吗?那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至少,我不会自诩为正义,也不会认为就此相安无事,所以我才给她反抗的权利,就算因此被她杀掉,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结果,还是陷入了这种死脑筋的幼稚问题……但,‘七杀’呢?汝死了的话,‘七杀’怎么办?要推卸责任吗?”
“所以才必须赢,不是吗?”
“呵……汝啊,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呢。”
“随你怎么说吧。”
“说起来,还真是滑稽呢——身为‘恶’,却想着去讨伐其他的‘恶’,之前汝不是还不想制裁其他的‘恶’吗,现在却又出尔反尔,不觉得很自相矛盾吗?”
“我、我只是——”
“妾身,从来没见过汝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变得激动……说到底,什么不能原谅,也只是漂亮的托词吧。之前汝还对其他恶行是一副消极抵抗的态度,而现在汝却想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审判杀人者?这正如同孩童般喜新厌旧哪个玩具有趣就玩哪个怎么使怎么顺手的正邪观念,汝不觉得把这样任性幼稚的行为说出来会引人发笑吗?”
“……”
“汝这个笨蛋,事到如今,都只是盲目地遵循着妾身或者他人的东西罢了。汝,根本就没有能值得自己贯彻的信念,却时不时还在为‘那件事情’感到自责,这都是因为那孩子连小女孩都没有放过,妾身没说错吧?”
“我都说了和那件事情没有关系不是吗?!”
“……”
“……”
“诶……”
“……对不起,贪狼,刚才没控制好情绪。”
“倒也无妨。兴许,妾身也说的有点过了。”
“我真的……没有、值得自己贯彻的信念……吗?”
“至少,在妾身看来,汝没有……呵,说的有点太武断了呢。换种说法吧,也许曾经有过,但几近都是半途而废吧。”
“原来,在你的眼里,我是这么没信念的人啊……”
“拜托,妾身又不是说有意想要挤兑汝这个笨蛋——”
“说到底,对汝而言,妾身也不过是工具罢了。工具就应该听从主公的命令,这点自觉,妾身还是有的。所以说,无论基于什么原因,汝都不愿意放过那孩子的话,纵然吾等之间的想法可能有些不同,但妾身也会倾力协助汝作战取胜。”
“……多谢你……贪狼。”
“好啦,妾身与汝之间还说这种话,简直是羞死人了。”
师如琪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说……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难不成是……嗯,不得不承认,师如琪把过长的刘海剪去以后,确实是一个平均水平之上的美少女,撇开纤细得稍微有些敏感的性格而言,作为交往对象,还是不错的。
当然,秦约洛很清楚今天被师如琪约出来,应该与这种青春期特有的蔷薇色的情节无关了。
但是啊——
“这真是叫人浮想联翩的说……啊哈哈哈哈哈,那个那个那个啥,贾尚玲,不管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让我的小指头弯曲到九十度以上哦……哦哦哦,好痛好痛好痛……”
“哦……是吗?小约洛……刚才为什么要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呢?今天有我陪你还不够吗?呵呵。”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向你报告说今天师如琪约了我出来再说你现在也跟着出来了应该满足了吧所以说不要再弯了……啊哈哈哈哈好痛好痛喂喂喂真的断掉的哦。”
“诶……明明之前我叫你周末看电影都不愿意的……其他女人就这么好吗?一约就出来了?是说师如琪太美丽动人了呢,还是说你这家伙需要贞操带调节一下生理状况呢?”
“不要微笑着说这种话啊好可怕啊啊啊啊……等等,刚才是不是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总而言之,小约洛等一下给我好好解释一下才行哦,要不然的话,呵呵,今晚过后,‘大约秦约洛的确死了’……”
“喂喂喂我几时就变成了孔X己了?!”
眼下,坐在自己对面的、一脸笑容的、名为“贾尚玲”的女人,就是造就了“不可能蔷薇色”这般人间惨剧的罪魁祸首。
终于夺回了自己的小指头以后,秦约洛反而不大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面,与师如琪之间擦出什么蔷薇色的花火了……毕竟恋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至于说起事件缘由的话,那就是师如琪在这个星期六约了秦约洛出去,她说想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地点由秦约洛决定,于是他就选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叫“Happy Time”的咖啡店。
虽说店名有些洋气,但点心和自制饮料的味道却十分不错,而且价位也设定得相当亲民。而秦约洛本身则很喜欢这间店深褐色基调的雅致装潢,以及在他尝过的各家咖啡屋之中最好喝的热可可。
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就是店面小了点吧,但招牌却还挺显眼,应该不会太难找。
当然,这样的理由还不足以让其成为谈话地点的最佳选择,更重要的是,这间店子,静得不像时下的咖啡店,连广播都没放,这也是秦约洛喜欢这里的理由之一。
不过等起人来……再加上完全不想再触碰贾尚玲这个火药桶,确实很很无聊就对了。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几分钟,秦约洛和贾尚玲已在包厢席盯着喝剩的热可可,有些焦虑地看着门口,心想师如琪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师如琪推开了门,手表指针正走到约定的一点半。
狭小的店里,她很快便发现了坐在不远处的秦约洛和贾尚玲。
她穿着一身奶油色的柔软衬衫,配上巧克力色的窄裙。除了这套便服,她身上没有一处像是悉心打扮过。
“不好意思啊,秦约洛同学,都星期六的,还麻烦你出来……咦,贾尚玲同学也在吗?”
“啊,嗯……反正今天她也没什么事做,干脆一起出来,如果要商量问题的话,人多好办事嘛。”
“嗯……也对。那贾尚玲同学,我可以坐你……”
“无妨。请坐吧。”